飄天文學 > 刺客衛雲 >懦弱公子
    晚飯過後,雲依依端起一盆衣物,走到屋外的院子。.

    院子不大,用半人高的竹籬笆圍着,當中一棵樹葉茂盛的老愧樹,樹下還有一口古井,周圍不時傳來一陣陣蟲鳴。

    雲依依很快就走到了古井旁,打上了一桶井水後,就蹲在井邊的洗起了衣服。

    四周一片沉寂,輕風吹過,愧葉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看着身旁的老愧樹,雲依依心神一片恍惚。

    家道中落後,將軍夫婦罹難,將軍府被抄家,她幾乎失去了所有。所幸的是,當年樹下那青梅竹馬還在身邊,一直堅守着當年的誓言,小心地照顧呵護着自己。

    可是這一次,兩人還能挺得過去嗎?

    想到這裏,雲依依的眼圈一紅,視線變得有些模糊了。

    正在這時,雲依依感覺小手突然被緊緊握住了,轉頭一看,發現段寧飛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身邊。

    溫暖的掌心和熟悉的氣息,讓雲依依心中逐漸安定,臉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只要有他在身旁,她就沒什麼好擔心的,自小便是這樣。

    看到對方那信任的目光,段寧飛心中一陣愧疚,因爲剛纔和段雷對峙時,自己沒能堅持下去。而他之所以“軟”了下來,除了知道那是白費功夫外,內心對段雷的恐懼也是一個重要原因。要知道,作爲尊貴的大將軍公子,他從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獨就怕這位殘廢的管家。

    還記得自己七歲那年,他照着那本《小機關術》辛苦了半個月,爲雲依依做了只可愛的小木鳥,結果這份禮物還沒送出去,便被那位莽撞的管家不小心踩碎了。看着半個月的心血付之一炬,段寧飛頓時失控了,哭着大罵管家是“死瘸子”、“獨眼龍”、“刀疤臉”。

    而這位管家則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連哄人的話也說不出一句。

    正當他哭得起勁的時候,他父親正好路過,還沒等他哭訴管家的罪行,那位溺子出了名的大將軍就將他抱起,倒放在了自己的膝上,對着他的小屁股就是一頓狂抽。

    堂堂的大宣國第一武將,身手豈會浪得虛名。他那白嫩的小屁股立即變得紫氣東來。

    將軍夫人聞迅而至,見到他屁股上的慘狀後,差點沒和這位將軍拼命。

    懼內的將軍無奈停手,眼睜睜地看着妻子搶走了兒子。

    回到房間後,將軍夫人流着眼淚爲他上藥。他心中委屈,哭着將事情一說。不料那位將軍夫人聽完,臉色大變,藥也不上,立即扯着他來到管家面前,讓他當場跪下認錯。這還不算,認完錯後,還罰他到書房找出《宣史》第六卷,將其中的<喀斯草原大戰>部分抄上三遍。

    當時的他才七歲,那史書上的字都認不全,只得像畫畫一樣臨摹,抄得異常辛苦,只覺得父母再也不疼愛他了,一邊抄,一邊哭得撕心裂肺。而偷偷跑來幫他抄書的雲依依見了,也被他感染,跟着大哭起來。兩個小傢伙就這樣邊哭邊抄,從嚎啕大哭到沙啞抽泣再到無力哽咽,抄到手都失去知覺,最後累得不得了,就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事後,將軍夫婦告訴他,管家的身上的傷全是征戰草原時留下的,那是英雄的標記,容不得半點嘲笑和玷污,還吩咐他以後要對管家尊敬有加,不得再有冒犯。

    那是記憶中他父親唯一一次對他動手,也是他母親對他處罰得最厲害的一次。當時父母說的大道理他不是太懂,但對這位管家的畏懼之心算是種下了。

    清冷的月色下,段寧飛沉浸於往事,一旁的雲依依也若有所思。

    過了一陣,雲依依轉頭望了望茅草屋,發現段雷還呆在屋中後,低聲說道:“少爺,我們一起逃走吧!”

    段寧飛怔了怔,回過了神,問道:“逃?逃去哪裏?”

    “只要跟少爺在一起,逃到哪裏都行!”雲依依語氣堅定。

    段寧飛心中一暖,摸了摸她的臉龐,輕聲嘆道:“是要去流浪,像乞丐一樣生活嗎?”

    “我不怕!”雲依依語氣依舊堅定。

    “我怕!”段寧飛搖了搖頭。

    雲依依的明眸立即黯淡了下去,原以爲對方會奮不顧身,帶着自己遠走高飛,不料他卻如此畏手畏腳。

    見雲依依大失所望,段寧飛無奈地解釋道:“現在朝堂上亂糟糟的,外面也不太平,我倒也罷了,你一個女孩子家就太危險了,而且,雷叔已經收了人家訂金,如果我們逃了的話,他就麻煩了。”

    “那…想辦法說服雷叔?”雲依依顯得毫無信心。

    “就雷叔那性子,別說說服不了,即使說服了也沒用,況且你已經被那王員外盯上了,即使這次拒絕得了,等我進了武院後,難保那他不會再打你的主意!”

    再次被否定,雲依依的心中變得越發沉重,無助地問道:“那你說怎麼辦?”

    “依我看,也別的沒辦法了,只有…只有…”

    說到這裏,段寧飛突然眉頭緊鎖,變得支支吾吾起來了。

    看到他這欲言又止的模樣,雲依依疑惑地問道,“只有什麼…從了那位王員外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段寧飛連忙否認。

    “那是什麼意思?”雲依依有些急了。

    “我…我…我想…”段寧飛的眼神變幻不定,卻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

    雲依依見他閃爍其詞,心猛地一沉,問道:“你不會…真的想我從了王員外?”

    “依依,你別亂想,我是在想…想…再勸勸雷叔。”段寧飛連忙搖頭,臉上出現了一絲慌亂。

    雲依依心頭一震,兩人自小就一起長大,相互間已經太瞭解了,她能感覺到,對方此刻正在撒謊。

    再回想一下段寧飛的態度,從與段雷對峙時的軟化,到不停的否定她的提議,再淪落到撒謊的田地…

    雲依依似乎明白了什麼,瞬間感覺腦袋轟了一下。

    看着少年那糾結的面容,雲依依慘淡地一笑:“少爺放心,依依不會讓你爲難的!”

    “不是…你聽我說…”段寧飛徹底慌了,連忙將抓緊了雲依依的手,想要解釋。

    不料雲依依咬了咬脣,狠狠地甩開了他的手,自顧自地向屋中走去。

    生平第一次被對方甩開手,段寧飛一時竟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一抹苦笑浮現在了臉上。

    進了屋後,雲依依茫然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心中苦澀到了極點。

    這位青梅竹馬的少爺從小就對她好得不得了,即使是家道中落後依然如此。她曾經以爲,這就是所謂的“同富貴,共患難,至死不渝”的愛情,早就決定了付託終生,沒想到最終還是沒能敵過殘酷的現實。

    想到這裏,她取出了懷中那面小銅鏡,猶豫了一下後,用力的向地上甩去,準備將這十二年來對愛情的憧憬與遐想,與這面小銅鏡一起,摔個支離破碎。

    隨着這一甩,她強忍許久的眼淚也跟着奪框而出。

    過了半晌,哭夠了的她慢慢擡起了手。

    那面小銅鏡仍然緊緊地抓在手中。她始終還是捨不得它,更捨不得他。

    輕聲嘆了一口氣後,她擦了擦那面小銅鏡,小心地將它重新放進懷中。

    又發了一陣呆後,她擦乾了眼角的淚水,起身向房門走去。因爲她記起,院中還有未洗完的衣物。

    結果她還沒出房門,便聽到院中傳來了一陣陣衣服敲洗聲,正是那位少爺在幫她收拾手尾。

    “梆,梆,梆”

    聲音在安靜的夜色中迴盪,彷彿棒棒敲在了她的心頭,她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

    第二天,雲依依起了個大早,帶着連夜縫製的幾雙布鞋,準備到集市上去擺賣,好幫補一下家計。

    一走出屋外,她就看到院中晾得東倒西歪的衣服,她的嘴角立即漫上了一抹本該甜蜜的苦澀笑容。

    “依依早呀!”

    段寧飛突然出現在了身旁,訕笑着向她打了個招乎。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聲音,還有那熟悉的笑容,不過一夜時間,竟然生出不少陌生感。

    雲依依沒有理他,扭頭向門外走去。

    段寧飛伸手想拉她的手,卻被她斜身閃開了,弄得他滿臉的尷尬。

    “依依,你聽我說!”段寧飛的聲音充滿了哀怨。

    雲依依猶豫了一下,心終究還是軟了下來。她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向了這位青梅竹馬的心上人。

    只要他一句話,她就會立即義無反顧的和他浪跡天涯。

    “依依…你…”段寧飛見她回頭,滿臉的糾結,轉頭避開她的視線後,支支吾吾地說道:“你…你可不能逃走呀,否則的話,我不但去不成武院,而且雷叔和我都會有**煩!”

    聽到這番誅心的話,雲依依如遭雷擊,差點就沒有昏厥過來。好不容易站穩身形後,她忍住滿眶的淚水,冷冷地說道:“少爺放心,依依不會走,依依會去王家,保證少爺可以去武院!”

    “嗯。”段寧飛心虛地點了點頭,低頭快步走進了屋中,再也不敢望上她一眼。

    見到對方離去,雲依依再也忍不住了,眼淚立即決堤而出。

    哭了好一陣後,淚眼模糊的她擡起了頭,望向了院中那棵的老愧樹。

    此時已經入秋,槐樹上的墨綠葉子已經轉成了枯黃,隨着一陣微風吹來,彷彿伴着五歲那年的甜蜜誓言一起,慘淡地凋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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