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酒樓。

    一間住房之內。

    秦燁手上捧了杯醒酒茶,卻沒喝。

    他在認真地思索一個問題——是否必要,運轉真元將那體內的酒液通通逼出體外呢?修道之人,入門便是學着掌控自己身軀以及周身竅穴,是以運轉功法驅除體內之酒,不過是件小事。

    以修習“水法”爲主的秦燁,行此之事更是輕鬆自若,如若舉手之勞。他所不捨的,竟是那醉意之後的醺醺然。便如此前感悟那般,微醺之後,秦燁整個人便處於一種奇妙狀態之下,這是全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尤其飄然欲仙之下,去體悟那天地之間靈氣,竟有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攤手,水藍靈氣輕輕匯聚成一團靈動之水。

    合手一捏,那團水崩碎成點點藍色光點,仍然懸浮半空,對於他逸散在外的真元之氣,它們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親切之感。

    “呵,真是有趣。”秦燁雙目之中,明亮璀璨如若星辰,哪裏還有先前那般醉意?“究竟是,修習水法之故,還是所有修道之人神念超乎尋常,醉了都有如此體悟?”他沉吟片刻,認定應是前者。

    爲何呢?

    因爲修真之人,道佛魔三家,雖然佛道之間極少有弟子飲酒,但魔教卻全無禁止。若說飲酒能達到這般清明奇異的狀態,只怕修魔者老早便把酒當作修行聖物了。不過他又想了想,暗道,也有可能,是自己體質之故!

    究竟原因若何,秦燁此時也不願去深究了。

    莫非這便是“天才”麼?只是飲了次酒,竟好似找到一條深化“水法”修行之法?秦燁莫名感覺好笑,若如此的話,多喝幾回酒,豈不是能比自己預料裏更早學會“水龍吟”之法?

    夜幕降臨。

    清水鎮的居民皆各自回到家中,炊煙已過,勞累了一日的普通之人,要麼娛妻弄子,享受天倫,要麼便早早歇息,以備休憩體力完成明日的勞作。沒有人注意到,鎮子中心那酒樓後邊客房裏,有一道靈動流光自窗戶飄飛,直往夜幕蒼穹去了。

    秦燁躺在“霧隱”上邊,左手枕在腦後,一隻腳吊在外面,一隻腳蜷起踩在法寶邊沿。他御使着法寶越飛越高,直至普通人肉眼所見,已然與尋常星斗別無二樣時,方纔悠悠地停住。只是闊別幾日,秦燁卻有種連蒼穹也陌生許多的感覺。

    在他右手上,拎着一個酒壺,卻是偷偷從酒樓拿來,只放了一小錠銀兩,沒讓老掌櫃發現。秦燁居於九天之上,呼呼吹着那烈烈之風,一雙隱隱再度染上醉意的雙眼,親切地看着好似就在身側的圓月。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哈哈,月亮啊月亮,我也請你喝一杯唄。唔,你不喝麼,那我便替你喝了吧!”

    “天子呼來不上朝,自稱臣是酒中仙~,哈哈!不對不對,此方世界,卻從哪兒找什麼天子來?連王朝也沒有哇,咕嚕咕嚕~嗝!”

    “唔,沒有了嗎?”

    一陣風來,那原本穩固無比的天下靈寶,此時竟似受到吹拂影響一樣,隨着風勢搖擺不定起來。秦燁連忙抓着法寶,用力甩了甩腦袋,“呵”地一聲笑了,道“是這感覺,看來我又喝醉了哎!”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他望着眼前明月,眼中片刻迷惘,又使勁拍拍腦袋,“哈”地一聲叫道“是了!”

    “一飲盡山河,再飲吞日月!千杯醉不倒,唯我酒劍仙!”

    “嘖嘖嘖,哈哈哈!”

    “嗝~你說,我若也學着那司徒鍾,做個逍遙自在‘酒劍仙’如何?”他像是在問身旁明月,又似在問自己,猛地想起一物,將那差點被他遺忘的“精鋼劍”拿在手裏,呵呵笑道,“你瞧,師孃還給我準備了一把劍,多麼應景?”

    只是這微醺的逍遙快意,並未持續多久,秦燁望着那明月,又似望着自己,眼中迷濛醉意不過片刻時間,便消散殆盡,重新恢復清明。想起方纔狂放姿態,秦燁看了看手裏的酒壺,搖頭道“要做‘酒劍仙’,且不說劍法差得太遠,單是那位矮胖師父,怕也得氣到清理門戶吧?只不知,這並未寫入明文規定門規戒律之中的‘飲酒’,若是讓他知曉,會作何懲罰呢?”秦燁想着,挑了挑眉,笑而不語。

    他並未將體內醉酒解除,只是從那讓人沉溺的快感之中掙脫而出,藉助醉酒之意,竟在此萬丈高空裏慢慢演練起深奧道法來。便見月光下,黃綠的靈寶散發瑩瑩光芒,護着自己這不靠譜主人,而後秦燁手掌之中,隨着生澀法訣不斷掐出,便有一條袖珍玲瓏藍色水龍在其間騰飛翻轉。

    不過秦燁卻不滿意,揮手散去水龍,又依照法訣,從頭開始,再度凝起一條水龍。如是往復,當夜幕上那一輪清月逐漸偏斜,直往天際沉落而去時,秦燁不知不覺裏已在半空演練了整整一夜的道法。

    天光未亮,小鎮已然甦醒。

    勤勞的農人早早起牀,此時已前往鎮外田地,看顧一圈之後方纔回到鎮上家裏用早飯。秦燁借最後一點夜幕,悄然回到房中。然後如其他幾個行商方可那般,作正常起牀狀,用了飯,又購置一包乾糧以及其他一些野外行走能夠用到的小工具,這才告別老掌櫃,繼續這未竟的旅途。

    他的身上,除了多出一個包裹,竟另有一隻葫蘆提在手上,正是一早從那老掌櫃處,好說歹說終是買了過來。不過,他剛走出酒樓幾步,身後卻傳來老掌櫃的聲音“喂~那後生!出門在外不比其他,切莫再是貪杯喝醉了!”

    眼看那少年越走越遠,只是頭也不回地擺擺手,顯然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老掌櫃搖頭嘆氣,只道現在的年輕人,一個個肆意妄爲全無分寸!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在酒樓定下個規矩,以後切記不可再賣酒給這等半大少年了!

    如是一路行來,已過了五七日。

    山野之中,全無道路可言,只憑行人自己去尋能走的路。秦燁晃了晃手上葫蘆,拔了塞子仰頭,等上半晌卻仍不見一滴酒從那葫蘆口滴出。至此,他終於不得不承認——酒,被他喝得精光了。

    若說這五七日路途中,給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什麼,那麼秦燁定然會以區區兩個字概括全部——荒涼!

    正是荒涼!

    原以爲離了清水鎮後,順着大路應是越走越繁華,最後直抵一處大城市纔對。誰想那大路穿過幾個村落以後,居然沒見繁華,連路也越發狹窄。等他走過道路盡頭那處村落以後,居然只剩山林荒野,行走幾日別說人,便是路都沒能找見!

    都說“神州浩土”,此時秦燁方纔見識了神州大地之廣袤。人族雖說繁盛,人口萬萬,但散落在浩土各處,卻星羅棋佈,十分稀疏。行走在外,除了幾處有名氣的大城市人口繁盛,其他地方竟多數都是荒郊野外。

    等秦燁意識到這一點,慌忙想要留存些酒時,豈料葫蘆早已見地。哪怕他再怎麼後悔苦惱,也沒能尋得一處人煙補充,他甚至生出個奇怪想法——莫如先御空前行到有人之處買好乾糧和酒,再飛回來慢慢走過去?

    所幸這只是一個突兀的想法,秦燁回過神時,也覺得頗爲好笑,終於不再執着於喝酒。

    且說這日正午,秦燁自一處山崗經過。

    那處高崗旁邊,有座山峯生得頗爲險峻,遠遠高於周圍其他峯嶺之上,更有四面崖壁如同斧斫刀削般筆直而下,唯獨山崗向東一面,有條小徑上山。“咦,”秦燁站在高崗處,好奇看了幾眼,自語道,“這地方倒是地勢險惡,若我不御空的話,幾乎也很難從旁邊攀爬上去!”

    不過那山峯並未當道,秦燁只在下邊看了幾眼,便徑自而去。過了高崗,又走一陣,秦燁忽然發現了人跡,頓時情緒高漲,連忙順着路徑大步行去。果然,沒走多久,便看到一處掩映在樹蔭下的村莊。只是有些奇怪,此時時日尚早,怎麼沒見外出勞作之人?

    等他走得近了,便漸漸察覺出異樣來,那村莊好似死寂一片,沒有半點聲響傳出。秦燁眉頭微皺,提起速度幾個飛掠過去,卻見那村莊竟只是廢墟,除了村口幾處房屋,其他別處都像是遭過一場大火,燒得只剩斷壁殘垣。秦燁行走其間,雙目從那殘垣之上一一看去,發現好幾處顯眼的刀斧砍斫的痕跡,又走幾步,卻在一處巖柱旁停下。

    那巖柱上面,有一道深深的劃痕,痕跡被一塊黑色髒污覆蓋。

    秦燁雙眼凝注其上,久久沒有動靜。原本藏在廢墟里,不時發出細碎鳴叫的蟲子,也似察覺到了什麼,悄然沉默下去。整個廢棄村莊,此時靜寂如同鬼域,很有一股陰森可怖的氣氛。

    “唔,”

    秦燁神情複雜,他辨出了那道痕跡上,所覆蓋的暗黑髒污是什麼,只聽他口中,低低地一個聲音道“人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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