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五十三回:來蘇之望
    這是一座巍峨的高峯。

    它是衆山中的一座,並不是其中最爲險峻的。但兩個姑娘所面對的這座石壁,一定是最參差嶙峋的那個。這面石壁是這座山的一側,像是被巨大的斧頭劈下,幾乎是垂直的。但也並不光滑,歷經千萬年的風雨的侵蝕,變得凹凸不平,伸出的如犬牙般交錯的石刺佈滿細小的空洞,無人問津,無處打磨。

    這就是水無君所言那位仙人閉關的高山嗎?吟鵷眯着眼睛昂起頭,竭力往山頂上看,仰得脖子發酸,也只能看到視野盡頭模糊的雲霧與怪石。這的確是一座足夠避世的險峯。話又說回來了,既然已經聲稱“閉塞關口”,真的會見那些來訪者嗎?

    “我們要找的人就在山頂。”水無君也朝上望了一眼,隨即轉向她,“我帶你從這裏上去。雖然不是正門大道,卻是最方便的捷徑。”

    葉吟鵷點了點頭,又微微蹙起了眉。她依稀記得水無君說過,有特別的辦法可以攀上山巔,可這兒看起來並沒有任何登山小道。她仍然不肯開口,好在水無君似乎是讀出了她神情裏的困惑。

    “不是說只有靠走,才能到要去的地方。若不僅將行進的方式侷限在雙腿與坐騎,那麼處處都可以是路。”

    葉吟鵷好像不太明白她在說什麼,她似懂非懂地微擡起眉。

    “凜天師——我們要見的高人,就是教我仙法的那位先生。”水無君想了想,言語的解釋遠比不上行動示範來得直接,故而她一邊說着,手中已經結起了手印,不斷變幻翻飛。“在冥府主事的那位曾賜我一套鎖鏈,名作縛妖索。它在往日也有不少故事,你只要知道,我以它配合這套仙術,便能爲我們搭出一道捷徑……看。”

    水無君很快便打完了一套手訣。葉吟鵷聽着她的話兒,專注地盯着她的兩手,只覺得忽地一陣眼花繚亂。她自然是看不懂的,卻感到有微光在指間翻涌,如着色的清風,如帶藻的水流,有着一套自己的路途與韻律。

    “起!”

    結印戛然而止,一串金屬的清脆聲一陣陣地傳入耳畔,從同一方向的不同位置,接二連三,間隙差不太多。這聲音讓她感覺很不好,像是有誰要鋃鐺入獄的前兆。

    只看到最後,水無君朝山壁上一指,那正是聲音傳來的方向。吟鵷這纔敢循着手勢看過去,訝異地微微張開雙脣。

    鎖鏈,無盡的鎖鏈,不知從何而來,爬滿了她的視野。它們在岩石間縱橫交錯,如同崖壁上生長多年枝繁葉茂的爬山虎。可這些冰冷堅硬的藤蔓卻是倏忽間憑空生出的,吟鵷也找不到它們的根源。她的目光在鎖鏈間跳躍,試着抓住頭緒,又很快地放棄了,它們彷彿沒有起始,可終點是明確的。交織的金屬藤鏈一路向上延伸,沒入她看不清的茫茫霧靄之中,直上高峯,似要與天齊高。不論誰這麼順着看上去,都要翻起一陣暈眩感來。

    水無君的意思是讓她一同沿着鎖鏈攀登上去嗎?葉吟鵷有些爲難,她並不害怕這一想來危險的方法,只是以她的身手與體力,這並不像是可以做到的事情。何況再怎麼說,嚴冬臘月天寒地凍的,金屬的溫度……這手要是摸上去,就當是能拿下來,怕也要揭掉一層皮。

    她猶豫地看向水無君,後者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卻恰好向前走了幾步,在她面前半蹲下來:

    “上來。我帶你上去。”

    她躊躇了一陣,總覺得不好意思麻煩人家。不過話說回來,這一路也沒少添麻煩,一個大活人對六道無常而言說白了就是累贅。但鑑於最終的目的也是爲了她,她都不知這一切究竟是理所當然還是從最初就算得上給人找麻煩。見她猶豫,水無君勾了勾雙手的手指,示意她快些,莫要耽誤時間。她才小心翼翼扒住人家,將肺裏的氣深深吐出去,就好像這樣能把自己的重量減輕點兒似的。

    風聲嘩嘩掠過吟鵷耳畔,由輕柔到強烈,最終化作均勻的呼嘯,並不吵鬧,帶來一種減弱的錯覺。她想,也許是自己的耳朵習慣了,因爲拂過鬢角拍打臉龐的風依然猛烈,給面上帶來緊繃感,像是把她的臉皮扯得繃在頭骨上一般。這種緊繃感也像風聲一樣,被感官逐漸習慣,很快變得麻木起來,只剩下涼意。

    水無君不冷嗎?她可能習慣了,畢竟此時的速度,就是她的輕功帶來的,何況背上還揹着一個不算孩子的小姑娘,大約比她自己平日的速度還要慢吧?吟鵷試着擡起頭,視線越過她肩膀,看水無君的手指飛快地握住一條鎖鏈,隨即掠過,如同靈巧的鳥兒飛向下一處。那些鎖鏈彷彿也在活動,與她們一同疾速向山頂躥去。

    她依然看不出鎖鏈都鏈接在什麼地方,它們並非是垂直上下的,而是橫七豎八,牽連在亂石溝壑之間,就像是一張無序的大網,罩住了這座山壁。水無君總能抓住其中最便於發力的一條,輕輕一搭,又帶着她向上高躥一大截。

    四下的景色都在飛速倒退,一開始,吟鵷還能看到周遭的大地,像是夢裏的大鳥俯瞰見的塵世映入了現世裏她的眼睛,令她既覺得有些新奇,又有些厭倦。它們很快便遠去了,只剩下單調的亂草荒巖與狹小的一片天宇,模糊地飛掠而過,被她們遠遠拋下。

    相似的景象讓吟鵷逐漸失去了對時間和空間的判斷,她不知她們已經爬了多高,用了多久。身畔的風景似乎重複了許久,又好像才過了短短一會兒,她驟然感到一陣顛倒,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水無君已經將她輕輕放在了地面上。

    “我們到了。”水無君對她說。

    她一怔,還有些晃神兒。她覺得眼前平靜的景色還在運動一般,臉上還有着幻覺似的風在起伏,走起路來也輕飄飄的,像有氣流襯着自己。地上只有淺淺的枯草,沒有太多植被,可能這裏實在太高了,但又不至於能積雪。這裏也沒有路,或者說,到處都是路。

    吟鵷一直低着頭,只管看腳下——她向來如此。只是沒走多久,水無君忽然止住腳步,輕輕地咦了一聲:

    “你怎麼在這兒?”

    “早些時候我心有所感,起卦佔到你們此時前來,便到此迎接二位。”

    這是一個陌生的男性聲音,她不好形容。但若是初雪消融是有聲音的,那一定是這樣。吟鵷還有些迷糊,她晃了晃腦袋,隨着聲音往前看過去。

    那裏站着一個……看不出年紀的人。他的面容很年輕,像是俊朗的青年,雖披着一頭霜色盡染的長髮,那白色卻不似老者一般枯槁,更近於新落的雪,或白鶴最純淨的翎羽。他的神色很淡泊,絕不像年輕人,乃至太過高遠出塵,不像世間之人了。明明就站在不遠處,吟鵷卻感覺他很遠很遠,遠到隨時要飄然而去,融入天上雲間。可他又顯得親切,對着故人露出淺而溫暖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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