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九十一回:橫行天下
    “你們爲什麼要用屍體來殺害人類?”聆鵷大爲困惑,“這傳染病,是你們……”

    “說對了一半……不,一半都算不上。你們叫它們……活屍是嗎?活屍沒有殺欲,只有食慾。但這說法也並不恰當。它們的靈魂尚且禁錮體內,肉體卻被催化,提前衰亡。所以它們對活物會格外渴望,尤其是動物中的人類,人類中的孩童。那是生命力最爲旺盛的種羣。”

    聆鵷忽然覺得傷口隱隱作痛。如此說來,那個時候的手果然是想襲擊沈依然。

    “自己沒有的東西,就會想從別人身上剝奪,直到死後亦是如此。即使不論如何也做不到,卻依然被這原始的慾望驅動……這就是人類吧。”

    這番話一說出口,當下所有人幾乎都摸清了他的立場。他是個妖怪,徹頭徹尾的妖怪。讓這樣的妖怪與人類共情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這無關他歿影閣之人的身份。而一個更糟糕的想法在聆鵷的心裏油然而生。

    “阮緗她……她怎麼樣了!”

    謝轍和寒觴也隱隱有些後悔,就這樣輕率地將阮緗姑娘託付給歿影閣,真不知她現在過得好不好,更不知在這種地方會受到怎麼樣的影響。

    “是說那把琴嗎?她在我的店裏幫忙,現在過得很好。她與你們這種膚淺又貪婪的人是不同的。待在這裏,比和你們四處闖禍、經歷苦難,對她要好得多。”

    “這話是我們應該說的纔對吧?”謝轍不客氣地回敬。

    雖然從這兩句話裏勉強能聽出,阮緗姑娘的安危應該是不用擔心,可他們自己就說不定了。此人的立場已經瞭然,而他的目的卻仍不明確。就當前的情況來看,這些遊走的大量的活屍一定與他脫不了關係。

    寒觴道:“這些人變成這樣,都是你下的蠱術使然吧。”

    “別那麼肯定,我從沒有做過這種事。我來到這裏,不過是想將這些屍體回收罷了。如此規模的活屍在人間走動,顯然是會引起大麻煩的。雖然現在,歿影閣還不能將所有屍人一網打盡,但在事情會嚴重威脅到當地人畜安全時,我們就會設法集中處理一部分。正如瘟疫本身,一傳十,十傳百,無休止地傳播下去只會越來越快。別誤會,幫助人類並非我意,這也只是我被安排的工作罷了。”

    沈聞錚聽着有些糊塗了。

    “我料你也不像這般善心的好人。但既然蠱不是你下的,歿影閣也有意關注人命存亡,爲何不能破了這妖法,研製出救死扶傷的藥方呢!”

    “你好像還是誤會了,”吳垠皺起眉,似乎覺得自己已經解釋得夠多,“我們並沒有這個義務。回收屍體,也不過是爲了我們自己的研究。這病自誕生的那一刻起便是無解之毒,我們不打算製作解藥,更沒有其他人能夠破解。”

    “果然這毒與你們有關,”薛彌音也發話了,“你的話如此保守,不論從什麼角度理解都說得過去,是在玩什麼文字遊戲嗎?像你這樣的人,我熟得很,也討厭得很。”

    “我沒必要讓你喜歡,我們恐怕是第一次見吧?好了,我已經與你們說了太多。”

    吳垠的態度仍然是冷冰冰的。他一揮手,地面上的塵土忽然一縷縷地凝聚起來,可四下分明沒有風,就像是自發地活過來一樣。那些沙塵石塊凝聚在一起,順着一個方向涌進灼灼的火場之中。燒得殘缺的屍人們被重新填滿,缺失的身體部分被塵土取而代之,變成了沙塑之類的東西,從火焰中徐徐走出。這可太嚇人了,連寒觴的火也無法阻止他們的行動。

    沈聞錚立刻將孩子甩在身後,舉着棍,攔在所有人的面前。她多少有些緊張,畢竟自己過去對付的都是些惡人,或着是並不難纏的野獸與小妖。像這樣與成羣結隊、極爲危險的怪物們戰鬥她也算是頭一次了,但她無路可選。孩子就在自己身後,她絕不能退縮。

    “這就糟了……還有別的辦法嗎?”謝轍問他。

    “還可以讓火焰更熱,但活屍們一化,怕是要變成地面上的岩漿了。”寒觴有些緊張,“到時候連我們能落腳的地方也……”

    當他們正焦急地討論之時,除了噼啪作響的燃燒聲外,一陣連貫的絃樂聲涌入耳畔。這聲音質樸而純淨,清澈得沒有一絲雜塵。那羣活屍好像聽到了這樣的音樂,動作變得更加遲緩、僵硬。就彷彿原本它們是被看不見的外力所牽引的,如今卻從內部被自發地控制,它們“想要做的”“所能做的”與“被迫做的”事,相互擰在一起,矛盾地掙扎。它們身上有塵土的殘片被空氣剝落,就像冷水與熱水相互交錯使用,使其出現裂縫一樣。

    吳垠沉吟一陣,一轉手腕,將雙臂擡起,更多的黃土從大地上滔滔泛起,他們腳下的地都凹陷下去。沙土的力量爲活屍們提供武裝,吳垠的意志要勝於樂聲帶來的影響。席地而坐的薛彌音感到不妙,調整了手上的動作,換了一首新的曲子。這曲子的旋律更加急促,音調更加沉悶,區區三根的纖細琴絃竟也能爆發出戰鼓般的轟雷之勢。特別的力量使一些脆弱的活屍折斷了手腕、腳踝,可它們還在前進。她意識到,自己的力量終歸是有限的。

    忽然,兩聲兵刃出鞘的摩擦幾乎同時出現。再望過去,謝轍與寒觴的手裏各自多出一把明晃晃的武器。拔劍的時候,謝轍感到一陣風從風雲斬的劍鞘裏流出,這與之前似乎是有所不同的。而寒觴的那把短劍,即使只有一點未熄的火光,也能反射出很亮的金光。

    吳垠忽然將雙臂放下,所有的塵土都“簌簌”地從活屍體內流逝了。那些屍人倒下,只剩未燒盡的骸骨,怪異的惡臭不知是被風吹散了,還是在場的各位早已經習慣。

    他是……害怕了嗎?不太可能。畢竟他從未與二人交手,他倆在江湖上也沒什麼名氣,他不該看到二人拔劍就作罷的。幾人正在疑惑,吳垠這樣說了:

    “雖不知你們幾斤幾兩,我也沒有興趣領教。不過那兩把劍,我都不是很想扯上關係。”

    說完,吳垠看着坐在那裏的薛彌音。她表面上沉着氣,心裏還是有些慌亂,不知這人還要耍什麼鬼把戲。就目前而言,她覺得自己與他說不上實力懸殊,但差距確實存在。拋開救其他人的命不談,若想從這樣浩浩蕩蕩的屍體大軍前明哲保身,本就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你倒是給了我一點新的想法,或許我該謝謝你。”

    吳垠這麼說了,但她沒聽明白。幾人聚在一起,齊刷刷地看向他,準備應對他隨時會引發的下一輪襲擊。不過散落在那裏的屍體們,已經沒什麼完整的骸骨了。有些還在掙扎,簡直像是一羣被剖腹刮鱗去鰓的死魚堆在一起,其中還有幾條在神經性地抽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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