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四百三十一回:代越庖俎
    “你睡得可真夠久呀。”

    她睜開迷濛的眼,只聽見耳邊傳來這樣的聲音。不知是這聲音將她喚醒,還是說她醒來就是爲聽這聲音的。

    她撐起沉重的身體,並不覺得疼痛——只是無比疲憊,即便她好像已經睡了很久。此外應有的骨肉的酸楚,倒是一概沒有。但這並不意味着她便不難受了。暫且顧不得這個,她環顧左右,扭着遲鈍的腦袋,卻什麼也沒能看到。

    動作好僵硬啊……她暗自感慨,用盡全力站了起來。

    這裏是什麼地方?

    空曠的院子一個人也沒有,天空也黑漆漆的,月亮和星星都不知在哪兒。但院兒裏點了幾盞燈,零散而孤單地亮着,讓院子的風景清晰可見。三處地方栽了三顆八月桂,金桂、銀桂與丹桂,如今也是到了盛開的季節。它們都開得茂密,濃郁的芬芳令人放鬆而安逸。

    地上的桂花鋪得未免也太多,蓋住了青石的地面,遠超了這些樹能做到的地步,而且分明沒到花落的時候。但它們也是如此新鮮,與枝頭上的沒有區別。她走起來,一點兒腳步聲都聽不到。螢火蟲在不遠處的黑暗裏忽上忽下地飛着,神祕又漂亮。這會葉吟鵷已經想起來了,這裏該是她老家的院子纔對。這裏的一切都與童年的夏末秋初別無二致。

    雖說這一切熟悉的佈景令她有些感動,但是……一點也沒有回家的實感。

    “再睡下去,可要當心醒不來了。”

    吟鵷一扭頭,看到外廊下有人正坐在欄杆上。她遲疑地走過去,總覺得這人的模樣十分眼熟。她穿着自己不是很喜歡的那種鮮紅衣裳,雖說是挺好看的,卻像火在燒一樣。

    “啊!你是……”

    比起辨認出對方這件事,吟鵷最驚異的是自己竟能開口說話了。她摸向自己脣邊,一陣恍惚。面前的女人——她的前世——迦陵頻伽的妖怪,發出一陣清脆的輕笑。

    “呵呵呵呵,你也該發現了吧?除了這是在你夢裏,還能是哪兒呢。”

    “什麼?”

    “你未免睡得也太久了。”她的語氣像是在抱怨,卻又輕鬆地摳起指甲。“再睡下去,就再也醒不來了。”

    吟鵷有些慌張:“時間過了多久?發生了什麼?你又爲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夢裏?”

    “怎麼說呢……你真的要聽當下的情況麼?你的問題可真多啊。究竟要從哪裏開始解釋呢?這樣吧,你來猜猜看,爲什麼我會出現在你的夢裏?”

    吟鵷冷靜下來。她環顧四周,周遭除了偶爾飄落的桂花與時不時掠過的螢火蟲外,什麼動靜也沒有了。除她們外,也沒有一個人類或是妖怪。

    “你……已經死了,早就死了。”遲疑了一會,她這樣說,“你只是,以這副樣子出現在我的面前罷了。莫非你是,我的一部分?我意識的……一部分。”

    迦陵頻伽的妖怪有些驚訝,隨後露出欣喜的表情,拍手道:“能考慮到這一步,你的腦袋也比我想象的更靈光呢。既然如此,解釋起來就方便多了。這樣說吧,你的身體還活躍着,雙眼一直看着這個世界,但你的思想睡着了。你一直都是靠另一個意識活動的,一個並不屬於這個身體的意識。你究竟要放任她替你走到什麼時候呢?”

    “……”

    “你不會真以爲她會老老實實幫你尋找聆鵷吧?把麻煩事都交給別人來做可不行。這樣一來,若是對方反悔,你也十分理虧噢。況且將行動的權力都交給別人什麼的……未免也太蠢了吧?我當然知道,你並不想完全這個樣子的,你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女子,已經受到太多委屈,想要逃避是理所應當。但既然有相見的人,不親自去見怎麼行呢。”

    “我……”吟鵷頓了頓,“我太弱了。只要能再見到她,就可以了,我是這樣想的。只要讓她知道我沒事,怎樣都好。只要她不再擔心……”

    “憑你這種半吊子的覺悟怎麼行呢?你以爲這樣,她就不會擔心你了?開玩笑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吟鵷捂着胸口說,“帶我去見她,在這期間,我會將身體的控制權全部託付給鶯月君。我們是這樣約定的。”

    “比起帶你去見聆鵷,你的心願倒是更傾向於‘讓聆鵷見到我’吧。算了,這沒什麼意義,但你難不成真指望一個……可疑的妖怪,與你講人類的信用?真年輕啊。”

    “鶯月君救過我,也幫過我很多次。而且再怎麼說,她也是六道無常……”

    迦陵頻伽似乎有些生氣,可又覺得有些好笑。她一手扶着額頭,另一手對着吟鵷的腦門戳了下去,竟然還有幾分痛呢。

    “六道無常無非是人或是妖怪,而不論人還是妖怪,都不完全值得信任,你應該很清楚吧?還是說你受到的苦難不夠多?偷懶也該有個限度,逃避是要付出代價的。既然你想不起來,那就由我來告訴你吧。你可知,在你閉着眼的時候,都發生了何事?”

    吟鵷當然不知道了,她已經睡了太久,甚至不知自己走過了多少路。她與鶯月君是不同的,那是成百上千個靈魂組成的龐然大物,自是有能力在夢境與現實穿梭,又在她附身的時候維持清醒。但自己只是個脆弱的人類,當這樣龐大的靈魂佔據身軀時,能醒着的時候幾乎是忽略不計的。她只能陷入休眠,以維持身體必要的活動,若是負擔太重,她便無法行動。

    於是仿照出前世的、分裂出的意識,將一切都告訴了她。

    鶯月君利用她的身體,曾與舍子殊同行前往歿影閣。在那裏,二人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作爲補償,子殊得到了一幅畫,是與鬼女千面的“肉”同一時期的東西。鶯月君卻沒能得到任何物件,因爲不論是面具還是美人圖——她的“骨”還是“肉”,皋月君都認爲她手上的東西不足以與它們中的任何一個做交換。不,從真正的價值上裁定,瑪瑙的法器可比這些玩意值錢太多了,但皋月君判斷,對鶯月君而言,這並不算是值錢的東西,它來得太輕易了。該說是她從葉吟鵷手中拿來的纔是。

    這並不是屬於她能拿來交換的東西。

    鶯月君自然是氣急敗壞的,卻沒有任何辦法。這對她來說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因爲她最需要的魂魄的一部分——被她一心培養爲慳貪之惡使又間接抹殺的靈魂,已然迴歸至本源。遺憾的是,最先吸引它的是作爲“肉”的美人圖。那個魂魄將畫認作歸宿,而非一個當做容器的陌生女子。若得不到“肉”與“骨”,她就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人類的身體。

    唯獨破壞了那幅畫,才能將最後的魂魄釋放出來,鶯月君才能成爲這身體真正的主人,也就是新的“肉”。可換而言之,如此一來,真正的吟鵷的意識便要被排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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