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零五回:別恨離愁
    這個新年是在雪硯谷度過的。他們休養了很久,其他人在進行門派的修繕工作。黛鸞潛意識中期待着這是個不一樣的新年。實際上確實不太一樣,可這個“不一樣”,和她想的又“不一樣”了。至少在她心裏,這是個親友團圓在一起,熱熱鬧鬧的日子。尤其新年沒下雪便更無趣了,往年雪硯谷的陳雪就靠這時候積。雪慢慢地、慢慢地融化,化作靈力永遠地成爲山谷的一部分。

    不下雪倒也好,大家都在爲各種各樣的事繁忙。最簡單的——若不修好屋子,這新年過得可要漏風了。所幸糧倉沒受什麼影響。池梨知道那是鄔遠歸計劃修的,看了眼,不差。

    她身上也斷了骨頭,不能親自走動。有一種小小的雙人轎,兩位身強力壯的青年人就能擡動。之前這是佘師爺用的。雖然他很少露面,要麼神神祕祕,要麼耀武揚威。一開始沒人告訴她是誰的,她單純地不好意思麻煩同門,非要拄着拐去,默涼攙着她。結果半道上兩個人都給絆了一跤,差點沒摔壞。就有人拿出這轎子用,她動搖了幾分,一個小師弟說漏了嘴,她又拉下臉來。結果又聽說庫房的賬出了問題,給弟子們每年發的物資給先前的惡人們揮霍完了,要對賬。池梨半天趕不過去,旁人立馬拆了上面花花綠綠的裝飾,變成一挺光禿禿的木架子,她才肯讓人拉過去。

    慕琬聽了這件事,沒忍住樂出聲。旁邊的前輩悄悄說,和她爹一樣倔。

    但這個年過得很是快樂。雖然忙忙碌碌,轉眼都初六了,一點年味也沒有。但來自五湖四海的至親之友來來往往,也有一種別樣的幸福。慕琬還是大家的小師妹,和以前沒有任何變化。可只要席煜在場,他們就會喊慕琬“大師妹”。她確實是長大了,只有席煜熱衷於幫倒忙。一開始山海還擔心她落了單,被別人欺負。可看着池梨對她還不錯,大家客客氣氣的。

    來不及置辦任何儀式,池梨在衆人心中已經是新的掌門了,甚至不需要證明什麼。她曾很少與人接觸,但並不代表她不擅長。很多事情上,她的決策都比慕琬更迅速,更有效,她的確是更適合的人選。

    至於鄔遠歸,大概是被永遠地困在牢不可破的結界中了。他或許能活,或許會死,沒人想知道了。那一帶因爲偏僻,平時也沒人過去。慕琬一開始建議設置成禁地,池梨說沒那個必要,越這麼做,在好奇心驅使下的後人越會惹出麻煩。她請山海改變了外界的五行佈局,使它變得更加隱蔽,更加難以被發現,更加……難以從內部破解。

    葉月君呢?她走了,一聲招呼也沒打。衆人甚至不知道她是從何時消失在人羣中的,哪一天的哪一刻也沒人記得。那時,人們都沉浸在一種悲喜交融的情緒中,無暇分心。客觀上看她是“跑了”,但山海他們知道她的爲人。他們相信她還會回來。

    因爲默涼還在這裏,他依然和池梨一起。

    天狗休養得差不多了,至少那些奇怪的瘢痕退卻了,只是毛色依然沒什麼光澤。誰也不保證不會落下奇怪的病根,他們都建議慕琬帶她找謝花家看看,聽說他們有針對妖怪疑難雜症的藥。慕琬的孃親想挽留他們,至少到來年春天再走。可他們拖不得了,謝花凌還是一個不安定的因素。過年沒人送信,他們用飛鳥傳書,告訴謝花家蠱毒的事,讓阿凌不要隨意走動了。也不知收到時有沒有走完親戚,這些未知數令他們感到心慌。但信裏並沒有提到謝花謠的死訊,他們打算親身拜訪的時候再找機會說。

    阿謠沒有屍首,它被大火燒盡了。殘餘的灰燼摻雜着木頭、磚瓦、石灰,怎麼也篩不出一個完整的人來。弟子們把她的遺物整理好,麻煩山海帶走。不知她家人會把她葬在哪兒,不一定是雪硯谷,所以還沒人提修墓的事。池梨說,想把母親的墳從雲外鏡裏遷過來,湊個完整的,和父親在一起作伴。這件事準備等開春以後挑個好日子再做。

    山海遛彎的時候,看到有弟子多搬了一塊石料。上面還沒刻好名字和碑文就運來了。土坑大概也是要多刨一個。至於那個墓是池梨的意思,還是其他弟子商議的主意被她默許。至於是不是姓鄔,山海沒有過問,權當沒看見。慕琬若是有機會看到,讓她自己打聽便是。

    慕琬的母親收到了兒子思琰的信,和以前沒多大區別。這是她年前就收到的,現在纔拿出來給慕琬看。無非是說自己一切都好,寄了些銀子和衣物也該到了。今年的收成很一般,他當個官也和農民沒大區別,每天帶着懶洋洋的百姓們下地幹活。從這平靜的文字裏流淌出一股暖流,將她心中的隔閡又暖化了些。

    休養生息加收拾包袱,等真正動身的時候已經初十了。池梨和默涼親自將他們送到山外去,席煜也塞給黛鸞很多點心,讓她路上喫。還有很多人隨行,陣仗很大。大家的氣色都很好,慕琬不禁回想起自己出谷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躺着醫館,沒人送她。現在終於把這場踐行補了回來。但她回過頭的時候,依稀又出現了那種荒蕪的錯覺,彷彿身後空無一人。

    “不捨得走啦?”黛鸞在前面喊着。

    他們在前方。

    “來了來了。”

    本來池梨是要給他們備上馬的,但坐車加上走水路走的更快。直到離開了很遠,回頭已經看不到任何人時,山海纔對慕琬開口。他誠懇地說:

    “我私心確實是想讓你來的,纔沒附和他們,勸你留下來陪你母親。因爲謝花家我們沒有打過交道,並不熟悉,或許只能你來出面。如果是別的人別的事,我反而希望你多住一陣子。和我們走很累,除了要緊的事便漫無目的,卻總是匆匆忙忙。”

    “無所謂啊。沒什麼,我留下來也沒什麼事做。池梨比我更適合那裏。誰還記得,除了我師父的事外,一開始你們竟然是答應極月君,要替涼月君找那萬鬼志呢。”

    “……嗯。那聽上去是很久遠前的事?”

    “不到一年呢。”

    “不到一年?”

    “不到。我出谷時是春天。”

    “噢,那也快了。”

    “是,快了。”

    黛鸞走在最前面,昂起頭看了看天。她突然覺得腦門涼涼的,伸出手一摸,感到一點冰涼迅速在指間消逝。再看看天空,雪一片接一片地飄下來,像極了洋洋灑灑的梨花。

    雪終究是下了。

    到謝花氏的宅邸用了不到十天,已是二月中旬。天氣回暖了,空氣裏能聞到春的味道。謝花氏的門口種了一大排迎春。它們陸陸續續開放了,零散的金黃點綴在墨綠色裏,煞是好看。他們剛來到大門前,一個守衛就把他們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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