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二十回:無背無側
    “……不過,不說旁人,就算是你,也有一條活路可走。”

    殿內人們自然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女王說着話,轉向了霜月君:

    “事已至此,我不能讓你們全都活着。然而,你畢竟是封魔刃的選擇,值得一個機會。神兵在手不擅用、不曾善用,也實在是一種浪費。只要你殺了這羣人,歸順孤麾下,歸於我阿修羅衆,我自然可以教你如何將此寶刀使得淋漓盡致。甚至,孤能爲你舉辦儀式,將你轉化,成爲真正的修羅,從今往後,我等同爲一體,親如手足。”

    祈煥本是嗤之以鼻,不料,他竟看見霜月君若有所思的神色。

    “的確是令人動心的條件……”他拖長了聲調,慢吞吞地說。

    “啊?”

    他的同伴們震驚地望着他,困惑不已。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霜月君沒有迴應,望着女王,話鋒一轉:

    “不過你們不是爲武至尊,爲強至上麼?怎麼會在意出身種族的問題?”

    “我們確實是不在意的。這麼做,是爲了讓你切實感到認同,也是爲了切斷你與閻羅魔的聯繫。”

    “唔,那的確誘人。可做個修羅,有什麼好處?你該清楚,如今我身爲六道無常,雖無實在的賞罰,每日行走人間亦委實枯燥,但也並非難以忍受,必須改換門庭。若我成爲修羅,想必,要爲你征戰出力。有什麼條件來說服我?”

    “您要條件,那可好說得很。”王大笑,聲音撞擊骨殿四壁,狂氣又陰沉,“女人,金錢,武器,權力,疆土……在孤的國度裏,少不了你一杯羹。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可以做任何事。這樣的生活,實在與天神眷屬無異。”

    “喔。”

    霜月君意義不明地應了一聲。他放下手,撫上刀鞘。

    “那聽起來確實很不錯——”他笑了笑,“但我拒絕。”

    別說是惱怒瞬間不加掩飾的王,他身旁的三人也摸不着頭腦。女王的臉沉了下來:

    “人心不足蛇吞象,孤實在想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可以去任何地方,就是沒有什麼景色值得一去;可以做任何事,就是沒有什麼願望值得實現。”霜月君的語氣平淡無奇,幾近乏味,“人與非人,神與非神……都以怪異的優越感相互凌駕,劃分各自勢力。你們阿修羅,看起來也不出其列,實在無趣。現在的我,雖然聽命於閻羅魔,卻不會受到我最不喜歡的那類規矩制約。想要什麼,我都可以自己爭取,也算不錯。不談身體的自由,若拿決策的權利去換想要的東西,這與在牢裏決定翌日的飲食,又有何異?即便山珍海味,龍肝鳳髓……亦是身在牢籠,不得自由。”

    片刻靜默。他的友人們微蹙起眉,思考這番話語的含義,或是爲接下來不可避免的衝突做着打算。女王臉色陰沉,幾近扭曲,她再次亮出了金剛橛:

    “話已至此,毋需多言。動手吧,反正我看,你也樂此不疲。”

    “我可不想跟你打。”霜月君搖着頭,他說得認真,卻令女王更加惱火,“一點也不盡興,不過形勢所迫,不要像我多瞧得起你啊。”

    女王迎面襲來,霜月君提刀迎上。三人自知他們節奏太快,若參戰,還會相互誤傷,不如在一旁觀戰。兩方兵器在空中劃出重重殘影,金戈錚鳴不絕於耳。

    看着看着,祈煥晃起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些。在他的視野裏,場中有絲絲縷縷的白氣升騰,像極寒之下冰冷的霧。它們隨着霜月君的每一次擊打震顫、交纏、凝實,隱約之間勾勒出幾抹抽象而狂傲的影子,如遠古而來的兇戾魂魄。

    “是我眼睛花了,還是真有什麼東西……有什麼咒術?”

    好像是幾條若隱若現的黑龍。

    “不算咒術。”柳聲寒含混地回答,“不過,你也沒有眼花。”

    你們有空閒聊,倒是拉我一把。

    地上的白涯早就恢復了意識,只是始終渾渾噩噩,試圖聽清他們的談話,也實在聽不真切。這會兒他精神倒已全然清醒,可一身上下疼痛得緊,很難發力從地上起身。

    撐在地面的手指尖痙攣着用力。忽然,一隻手伸過來,將他向上一拉。它不屬於他的友人們,這隻手寬厚而粗糙,掌指生着老繭,有力無比,對力道的拿捏又恰到好處。若要猜測,大多數人一定會想,這是某個身經百戰的武者……或者軍人的手。

    他藉着這一股子勁,終於爬了起來。定睛一看,正是君亂酒。

    君亂酒渾若無事,提矛與他擦肩而過。女王也看到了他,厲聲道:

    “將軍,來得正好。助我一臂之力,誅殺這些賊人!”

    君亂酒的腳步緊促起來。他擡起手臂用力一擲,長矛如飛箭,在空中劃過弧線。163

    他們紛紛閃避,那支矛於半空閃過。錚的一聲,不知它插在了哪裏,大概打偏了吧?

    “呃!”

    女王突然一聲悶哼。

    她抿緊嘴脣,可不過瞬息,她便壓抑不住,驟然噴出一大口血來。這陡然變故令霜月君也一陣迷茫,他們不約而同地扭頭,有的在看君亂酒,還有人在看那矛的去向。

    白涯看清了。由於巨力撞擊,矛身還在微微顫動,而矛頭深陷在女王的雕像上,正中作鑰匙用的降魔杵,先前所處的那處凹槽。

    君亂酒也在看着自己的兵器,目光深邃,彷彿透過這長矛看到了很遠的地方。半晌,他長長嘆了口氣:

    “可算是……有此良機。”

    “……君、亂、酒。”

    女王咬着牙,大抵在嚥下喉頭腥甜。

    “你到底……你也曾爲孤立下汗馬功勞,難道這短短三五日,便被他們策反?還是說,你們一直都蛇鼠一窩……你可是言之鑿鑿,說那丫頭不是你女兒,我們也明明在拘押她時私下查鑑,你不是她的父親,你——”

    “查鑑?你們什麼時候取了我身上……的血?”

    君傲顏又驚又惱,更多的,還是茫然。柳聲寒低聲說,無需滴血認親,只要有妥帖的咒術,頭髮、指甲、皮屑,都可以用。

    她看着君亂酒,後者仍是不苟言笑的模樣,卻也回以肯定的一眼。

    “確實。”他在對女王說話,“但我也不曾說過,我的女兒,是我的親生血脈。”

    說罷,他略偏過臉,向幾人快速地交代:

    “修羅王生性傲慢,自認是應當永垂不朽。唯有亙古不變的山石合乎她心意,是而她將一部分精元,放進了那尊雕像。她肉體的弱點也與人類不同,心臟、頭顱,都不能致命。摧毀武器也不能奈她如何,他們共享生命,一方存活便能護佑另一方,金剛橛有絲毫裂紋都會即刻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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