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霸官 >第288引 溫故知新
    丁大先生從來拿這小子沒辦法,不管是摔下懸崖之前還是之後,失笑道,“怪不得,原來你師父我身上沒有讓你長記性的標識。要不要我在臉上劃一道?”

    王泮林很認真地看看丁大先生,“先生要是情願,或者可行。”

    丁大先生一記毛栗子,快打到王泮林的腦袋時,想到這徒弟可憐的記性,慢慢收回去,“我不情願。”

    低眼瞧了瞧節南,忽然想起可以給這姑娘把脈了,丁大先生趕緊捉袖探出三指。

    “先生悠着點,還好我是明白的,先生在小山姑娘那裏吃了啞巴虧,所以一看有機可趁,才心急慌忙補做好事。但要是別人瞧去,定以爲您爲老不尊。”王泮林原本準備調息,見丁大先生這樣,就忍不住好笑。

    丁大先生卻聚精會神,在節南左手脈上停了半晌,凝目收手,“當真厲害。”

    王泮林心驚,臉上卻看不出驚,“按月服用的解藥無用?”

    丁大先生搖頭,指指睡得人事不省的節南,“不,我說她功夫厲害。別人讓獅子吼震得肝膽俱裂,到她身上就是一口血的事,內傷並不重。加之你給她服了保氣丹,醒來又能活蹦亂跳了。都是收徒弟,我怎麼就收不到像她這樣的呢?”

    王泮林笑得沒自覺,“我倒還好,不過羨慕小山的師父厲害。”

    這是說他這個師父不厲害?丁大先生正打算訓徒,卻看徒弟閉上眼運轉藥力,他只得按下不表,自己消化一肚子的悶氣。

    別人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王泮林大難不死之後,卻落下了病根。

    這病說奇很奇,至於重不重,要看各人怎麼想。

    王泮林從懸崖摔下,箭傷令他神智迷糊,施展不出輕功,還好命大,讓樹傘略卸去下落的速度,最後雖然斷了十來處的骨頭,好歹保住了命。等他養過兩個月,骨頭重新長好,箭傷也癒合,連爲他治病的醫鬼都再診不出異樣,他自己卻發現不對勁——

    他的記憶變差了。

    換作普通人,可能經年都察覺不到異樣,然而王泮林是誰?自小就是記性超凡,一目十行,看一遍即可牢記的神童。很多東西就算他想忘,腦子都不容他忘。誰知摔過懸崖以後,年少時候的好些事想不起來了。幼時讀過的四書五經,忘了;幼時學過的琴棋書畫,忘了。

    以爲這不算太糟,反正他那時滿腔都是對官黑的怒憤,只覺琴棋書畫和讀書這些一律無用,忘了正好,可以專心練武。

    丁大先生還沒來得及高興大徒兒的突然發奮,豈料王泮林只要催動內力練功,就不止記憶差,腦袋竟似被掏空了一般,變成失憶,自己都不認識自己。練功越久,內力催得越強,失憶持續也越久。最長有過七日。因王泮林不信邪不聽勸,和丁大先生,以及醫鬼大打出手,七日不認得任何人不記得任何事。就在醫鬼以爲他可能永久損腦時,毫無徵兆得回過神來了。

    這種全面失憶,暫時只在王泮林動氣用武之後發作,因此丁大先生不得不封住王泮林幾處大穴,就是希望能阻止王泮林妄動內力。醫鬼甚至調製了一種藥丸給王泮林,讓他能自覺處於乏力的狀態,又不影響正常生活。

    然而,即便如此,王泮林的記憶仍在消失,只是消失得很慢。七八歲以前的童年忘得差不多了,之後挑着忘,越是無關緊要的人和事,越忘得快。

    還有,近幾年的記憶漸漸也變得不穩定,要是不用心記,就會發生前言不搭後語,看着像耍無賴,實則是無奈的情形,或者不分東南西北,找不到來時路的時候。

    丁大先生爲了這個徒弟操碎心,幾年來四處尋找病因,卻是一無所獲。他和醫鬼一樣,都覺得是箭毒引起,可望聞問切皆診不出來,病症又那麼罕見。不知病因,就無從治療。

    反觀王泮林,起初焦灼暴躁,再沒有半點劫後餘生的慶幸,後來今朝有酒今朝醉,全部忘乾淨才最好的自生自滅,到如今重新回家來,終於能重新面對王希孟——

    丁大先生知道,這個大名大山小名小山的聰明女子激起了徒兒的好勝心,而且這女子不止聰明,還獨特。

    人,只要不服輸,就還能看得到未來。

    不過,如今這個徒弟對小山姑娘懷着什麼心,可不好說。

    “先生,說來好笑,我方纔衝穴運氣,本打算瀟灑施展您的絕學,誰知想不起一招半式,只有一股子許久沒用的蠻氣,偏偏遠歲獅子吼用掉不少內勁,又小瞧了這把劍,竟敢硬碰硬……”王泮林調息完畢,之前“會當凌絕頂”的氣勢收盡,捉着唐刀都站不起來,不禁笑着接道,“才兩下就削了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所以這回忘性也短,真是有福。要不您把給赫連驊的武功笈本讓我謄一份,我沒事比劃比劃,溫故而知新。”

    丁大先生幫王泮林封了穴,神情和語氣皆不佳,“這好笑嗎?”

    王泮林笑得還歡,“先生何必一提我這忘病就板了臉?我又不是變成傻子,忘掉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而已,腦袋仍很好用,該記得的都記得,該盤算的,比誰都會盤算——”語氣頓一頓,“至於小山姑娘,我不和她比,她屬兔子的,狡兔三窟,每回以爲算計到她,卻反之受她牽引。再說,我重學書法繪畫,字跡畫風可以全不似從前,沒人懷疑我和王七是同一人。雖說原來背得那些棋譜全忘乾淨了,如今反而下出我之本色,每局贏您。”

    丁大先生一點不覺得這是安慰,“你近年最慣常以記性不好爲藉口,說不知道下棋起手無回,所有的規矩都記成不是規矩,一邊說忘病不算病,又一邊仗着忘病任性,毫無當年七郎一絲君子風采,活脫脫一條滑溜泥鰍。可是,爲師還得很替你慶幸。爲什麼呢?就因爲你沒變成傻子,舊的忘了,還能學新的,哪怕喜新厭舊是無恥之徒所爲。”

    兩人皆未察覺,睡着的姑娘睫毛似蝶翅,輕顫一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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