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青雲端 >第四章 第二次分手
      兩年之後,昊京城像完全沒有發生過戰事一樣,該休整的都修整過了,經過了重新的粉飾,似乎比嘉泰十八年的時候,還要富麗堂皇一些。

      姬繁生也慢慢習慣了昊京,處處都是歌舞昇平,他常常站在宮牆上,眺望外面的風景,人人歡快而喜樂,唯有自己如同一個囚徒。

      所謂的家天下,不過如此。他暗暗的說道,這天底下,哪裏有什麼自由自在,都是騙人的玩意。

      很多年後,她還是能清晰的記得他的眼神,那種痛惜,那種隱忍。

      走過吊橋,就是走過了半生的光陰。一道護城河,就將兩人分了兩端。

      他身邊的女子,戴着象徵身份的九翬四鳳冠,矜持的保持着禮儀的微笑,可是眉梢嘴角的得意,卻是掩不住的溢出來。

      從來沒有那麼慢,那麼傷情的離別,她是馬上縱橫的女將軍,何曾這樣哀怨纏綿?

      “山將軍,請上馬!”

      旁邊的黃門太監替君王送到了城外,低垂着手,姿態謙卑。

      “皇上可還有什麼吩咐?”若水知道這是最後的告別,雖然心意已決,但終究還是女子心性,有點牽掛不捨。

      “皇上說了,要是將軍戰事順利,就趕快回來。”

      若水並不作聲,只奮力地打了一下馬,便竄出丈遠,將皇城狠狠的拋在後面。

      黃門太監未曾見過這種狀況,張大了嘴巴,只道這女將軍是馬上征戰得來的功名,果然是村野不知禮數、狂妄之極。

      若水打馬如飛,到響午時分就到了京畿和洛州的交界,後面的一千騎兵苦苦跟着,步兵們壓根沒想着能追上主將,就由副將統領了按原計劃行進,只怕是要到日落,才能到洛州的地界。

      副將任之行不同於若水,是世家出身,他屈居若水之下,很多人都替他不平。

      只是如今亂世剛剛有了平定的樣子,很多地方還不太平,衆世家紛紛凋零,他這種羸弱書生能跑來軍中討生活已經算是大確幸了。

      誰知道,明天項上人頭還在不在,誰也別擺起那些老祖宗的架子了。他知道要等幾日後出了劍門關,纔算是安全脫離了虎狼之地。

      古人說“憂讒畏譏”,以爲都是妄言,沒想到山將軍還真是脫不開功臣的魔咒。

      她奮力平定了半個婆羅洲,卻被那些文臣指指點點,說是惑亂君上,這將軍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這幾日,還是得多提點着,大意不得,任之行轉身又督促了一下後面的部屬。

      若水策馬在涯邊矗立,下面是滔滔的洛河水。

      親兵小邱在五步後跟着,不敢上前來打擾,但手中的急報,又讓他必須上前,他的手指互相疊壓在一起,時間久了,就有些發白,如同他稚嫩的臉色,藏不住一絲祕密。

      “小邱,拿上來吧。”若水不轉身,卻早在信鴿掠過時就看見了鴿腳上綁的是綠絲帶。

      “將軍,是欽天監發來的消息。我怎麼從未聽說,將軍在那裏也安插了眼線。”

      小邱搓了搓手,九月的天氣,是有些寒意了。他對面的單將軍一人一馬,都籠罩在白色披風裏,將軍頎長而秀美的身影一閃,他就被打了手心。

      “將軍,小的確實該打,小的多嘴了。”

      若水卻一笑,將那個紙團打開仔細看了,眉毛蹙了蹙,也就一瞬間的事情,又恢復了笑意。

      “小邱,我們這一次再也不回去了,可好?”

      “將軍,我願追隨您到海角天涯。”

      “就要變天了……”若水彷彿是自言自語,又彷彿是對着山川大地,輕輕的發出了這聲喟嘆。

      若水帶着晶河軍,忽然從洛州消失之後,朝臣們得了消息,便吵嚷起來。

      洛州的小叛亂自是小事,讓地方官彈壓即可,當時讓晶河軍去,也不過是想催着山若水離開昊京罷了。

      但晶河軍是山若水的山家軍改編而來,陣前公然隱去,大有造反之意。

      此刻,不論是誰,聽到這個消息也會覺得山若水功高蓋主,若是她一鼓作氣踢翻了龍椅,那權臣們好不容易獲得的平衡就要被再次打破。

      別說是功名富貴打了水漂,就是性命能不能保得住,也要看運氣了。

      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替山若水說話,唯有一個人例外。

      昭文殿上吵作一團,大學士嚴琦梗着脖子,擺出一副皇帝真要用刀砍他、也不會屈服的架勢。

      “陛下,江山初定,萬不能再起干戈,臣伏請您千萬三思啊。”

      旁邊的驃騎大將軍瞪大了眼睛,冷哼了幾聲:“大膽,陛下的決策你也敢質疑,晶河軍在陣前忽然退去,定是起了謀逆之心,在京中的這些故舊親屬都該抓起來問斬。嚴大學士這時候出來說話,也是想做亂臣賊子嗎?”

      說完瞟了一眼大殿角落的白恆,這驃騎大將軍是愉貴妃的兄長,人人忌他幾分。

      白恆不敢怠慢,立即出列跪下朗聲道:“陛下,臣欽天正白恆,有本上奏。”

      丹墀上的那人,擡眼看了看階下的羣臣,烏泱泱已經跪了一片,這個白恆這時候出來倒是有些意思。

      “白愛卿,上前說話。”司案太監在旁邊悄聲道:“陛下,這白恆是前國子監祭酒白純的親侄兒,在觀星上頗有造詣。”

      那人點了點頭,並不言語。

      白恆不敢起身,膝行幾步來至御案前。

      “陛下,臣昨日夜觀天象,月奄太白,在太微端門外。主,國受兵。”

      衆人紛紛嘆息,天意啊,天意。

      嚴琦本還想再說什麼,被旁邊的監察御史範虎死死抓住了袖子。

      第二日全城戒嚴,緝拿晶河軍親屬。京城四個大門關了三個,只留了一個西門供王親貴胄和外國使節進出,一般百姓一概不許外出,凡南北客商可憑官方通牒預先申請,待覈準後方可放行。

      城門守衛們個個不敢鬆懈,一連辛苦了幾日,生怕擔上逃失逆犯的罪名。

      直到十日後,這件事纔算沸沸揚揚的過去了。午門外斬了幾個逃跑的逆犯,其餘都男的充軍,女的沒爲官婢。

      從一開始的震驚,昊京很快又平靜下來。

      都是皇城根下的老百姓,各個都是看慣了生死榮辱,連喝茶的鋪子裏,女娘也是唱着:“說什麼富貴永年,豈不知今朝廟堂執牙笏,明朝路邊諫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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