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四百九十四、託顰眉
    齊恪以爲劉赫不懂盛馥;齊恪以爲新登帝位的劉赫必是一不願憑白蒙冤、二不肯棄輕棄君威,三不會錯失此硬屈盛馥之機,是以多是會拿“強”出來與她對峙;齊恪以爲一旦劉赫行事如此就等同於迫着盛馥生出“不死不休”之心......屆時鄭凌瓊縱然與她道明瞭真相恐也於事無補--南北之戰便會由此而熾、安容之態又要桑落瓦解。

    偏卻齊恪忘記了自己亦是不懂劉赫、偏卻齊恪略過了這一年餘來盛馥的心思也是多變難揣。他心急於“兩人一旦際會或就是天雷地火、難以收拾”,但不曾料及此刻盛馥、劉赫兩人已然隔江而望,更不曾料及那懸隔於南北兩界之間的江水竟是“風平浪靜”到了極致--乃至於兩岸人們說話、行路都是要低聲輕氣、躡手躡腳、生怕擾斷了“安寧”就要天降橫禍......

    “陛下,要不奴才趁夜裏渡過去找了綠喬她們......試試?問問?”阿衛垂頭喪氣地看着正憑江遠眺的劉赫,終是道出了已躊躇了好幾日“當不當說”的話。

    “尋了又如何?”劉赫淡淡地擲回一問,目不移、神不變。

    “奴才去告訴了她們,陛下並不曾劫持了恪王,此事與我寒朝並無半點干係。盛家女郎若要執迷不悟只來尋了陛下要人的,豈不是就在耽誤當真救人的時機?”阿衛揖了一禮再小心地湊近了一步,滿身滿腦皆是焦灼,“不然這任憑她天天這般做法,打又算不得打、戰也算不得戰,卻是鬧得我們民不聊生的......”

    “且陛下本就是那樣、那樣纔來的,大都現在都不知道是鬧成了什麼樣......如今那頭需安內,這頭需攘外的情形.......奴才冒死說一句,若是拖得久了、陛下既洗不白冤屈又回不去了大都了呢?”

    “呵!”劉赫哼笑了一聲,與那滯滯然撩撥着他蒼髮的江風一般陰沉,“朕何曾說過定是要回去?!”

    “陛下!”阿衛急到語塞,只會抓耳撓腮地滿地亂轉,也是再尋不出什麼適宜的“進諫”之言。他瞟了眼站在那廂如入定般只會眼觀鼻、鼻觀心的阿壯,不由得悲從中來,暗地裏大喊一聲,”李先生!若你還在但不會像我一樣詞窮理盡、勸不動陛下半句!可是.......”騰然間阿衛淚溼眼眶,“可你偏就是不在了!不在了啊!”

    “不僅不在了,還更提不得!可這又能怪誰?是能怪陛下心狠手辣?還是該怪李先生你一時糊塗倒忘了誰纔是主子?”

    “原以爲終是是苦盡甘來,原以爲任是小子我、任是阿壯、任是李先生你都是跟主子一起熬出了頭--我們幾個並沒有位極人臣的本意、雖一樣還是做着奴才,可終歸是與往日不同。況且李先生你還有諸多的志向、抱負只待去償......你本該是要做了那受萬人景仰的師長,萬不該因爲一念之差橫死他鄉、陳屍荒郊!”

    阿衛重重地“唉”了一聲,竟還把自己當作是從前還是公府裏的小家奴一般,抱着頭就蹲到了地上。

    “以前只當太后是個一等一的好人,卻是錯了!大錯特錯!”阿衛義憤填膺、恨恨地咬着牙,“若不是她迫不及待地刻意去告訴了陛下李先生承了她的令、替陛下去南朝求娶,縱李先生難逃一死也該是在回朝之後,好壞地還有我們兩兄弟會給他收屍裝裹、好生入殮......哪裏又會成了枯骨還鄉、且過了界就被草草埋了?”

    “太后就是不好!”阿衛恨到哭了出來,“陛下接了宋顏的信要趕來這裏阻了盛家女郎,並不是全爲私情。若說陛下擄走了南朝王爺,那是何其大的一門事端,陛下若不聞不問,任憑盛家女郎率軍打過了江......他倒是要怎樣跟百姓交代?跟諸侯交代,跟宗室交代?難道把江山拱手相讓了纔是正理?”

    “這般淺顯的道理連我這個小子都懂,可太后偏就挑唆了平中王與那些人一起只認陛下是爲了私情,現如今朝堂上幾乎人人都道陛下此回是藉機來搶心愛之人,殊不知他爲的本是國運民生.......可他自己偏還不辯、任由他們想了去、說了去、認了去......陛下這個昏君做得是有多冤!”

    “眼下真好,陛下攜來此地的還是我們託林山的舊部!正兒八經的寒朝大軍居然只有小晟王私底下遣來的寥寥千人。可縱是正兒八經地都來了又能堪人家幾戰?且不說大都空虛了就有人要反,就說我們寒朝可是窮、窮得將陛下愁到滿頭幾乎再不見一絲烏髮......”

    “可這都多少日了,陛下既不迎戰也不講和,任憑盛家女郎日日盤剝。這廂的百姓爲此都已有不少罵聲,這要是傳回了大都.......?”

    “陛下!小晟王有奏章來!”與舊時一般只着了一身儒袍的阿利至遠處而來,勒馬在劉赫三丈之外,一看見阿衛蜷縮到幾要遁地即刻不悅。

    “你個小子不伺候陛下只衝着黃土作甚?難不成那裏會冒個地仙出來賜你個娘子?”

    “他是想過江去尋他的老相好小娘子來着。”阿壯即刻出定,頗是不合時宜地損了阿衛一句,爲此領了阿衛一捧黃土之敬。

    “陛下在此,休要胡鬧!”阿利見兩小子“犯渾”得可疑也不執着,只微愣了一下就將他倆拋下,恭恭敬敬地對劉赫捧上信匣。

    劉赫紋絲不動,不觸不瞥、不接不啓,只道了句,“不看!”

    三人聞言倒不錯愕,惟有更添些焦灼。想劉赫自來此地就不曾拆看過一封大都來文,論是太后的、平中王的、小晟王的還是哪個朝臣的,統統不看、全然不管!

    “陛下,小晟王既與陛下添了兵,他的奏章或可一看?這已是第四回了,或者大都真有急迫之事呢?”阿利謹慎地勸慰着,眼梢處瞥見阿壯與阿衛正齊齊地癡望於他,心中更有了然。

    “不看也罷!”劉赫還是惜字如金,兩眼迷朦朦地直投江水,像是其中盡藏了他平生所想要願所要。

    阿利喘了聲大氣,忽然道,“既陛下不削看,那奴才!奴才斗膽、冒死,替陛下一看!?陛下若不阻了奴才,奴才就當陛下恩准了!”

    看見阿利開匣取帛,阿衛兩人登時面白如紙--陛下如今這等只陰不晴的模樣,阿利還挑着他的心尖去,可不是在尋死?!他們惶恐地看看劉赫再看看阿利,只見一個還是木如頑石、無感無識,一個則是越看越疾、神色越來越緊.......

    “陛下!小晟王道是大都並幾個重鎮皆是快要斷糧、斷鹽、斷藥、斷棉麻.......南來的商戶悉數撤走不算,本是我們朝廷許的商賈也都莫名不見了蹤跡,人貨兩空!”

    “這......”阿利將捧着帛書的雙手推到劉赫胸前,“這是要逼着民反再藉此制肘於陛下,與這處是一般的手法......陛下!”

    劉赫見有“物”來擾,旋即眯起了雙眼面露不耐。幾息後見此“物”扔是執拗不退,便索性閉起了雙眸,除卻充耳不聞之外更做了個眼不見爲淨!

    阿利於此倒是真不意外--他似笑非笑般地點了幾下頭、輕“唉”了一聲替了那句不得出口的“果不其然”,隨後就收起了帛書,擺出個本不足惜的赴死樣來。

    “陛下!奴才可是憋不住了,有些話即便說了會殺頭奴才也是要說!”阿利說罷回頭瞧了一眼兩個失色的小子,丟給他們一個“豁出去了的”眼色......

    “奴才們跟這陛下這麼多年並不是爲了陛下有一日能成陛下!而是陛下任成什麼都是奴才們的主子!奴才們的命慣來也都是主子的,並不因爲如今有了什麼將、什麼官兒的名兒就變了性兒,並沒這個道理。”

    “做奴才的就不因問主子爲何要這樣做、爲何要那樣做,奴才們也不問陛下今次究竟是爲了寒朝還是爲了盛家女郎,於奴才們這本也不打緊,可奴才們不願看着主子受屈受冤的,真是會氣不過!”

    “就如眼下這事兒,陛下明明是被冤枉的。不論冤枉陛下的那人是誰,眼下看着就是要借了盛家女郎這把刀將陛下趕下九五之位去......人家可是太知道天意不如民心的道理--一旦百姓沒喫的沒穿的、得了病沒藥吃了、過不下去日子,還哪裏能記得什麼騰蛇現空的天意之說,縱記得都能說成另外的意思,只怕到時個個都要說陛下是歪道篡位.......”

    “朕不在意!”劉赫驀地發聲、然卻是輕飄飄地無根無基,“劉燁本就是朕早已欽定的承位之人,是以他該當調停此事.....毋須朕去勞心。此乃是他收歸天下之心的良機,又豈能錯過?!”

    “嗯!奴才知道陛下一直是這樣打算來着!可陛下讓位於小晟王是一回事,被當作昏君趕下來就是另一回事。一個是名垂後世、一個是遺臭萬年,根本不一樣!”阿利聽見劉赫開腔顯然鬆了口氣,膽子也愈發得大了些。

    “雖是陛下本不願做什麼皇,然這些時日來爲了寒朝殫精竭慮的、哪裏又吝嗇過自己一點氣力?就這樣還要遭人唾罵,奴才們不服、陛下也是一點不值!”。

    “因此奴才斗膽勸陛下管管罷!待管好了,論陛下是要禪位還是要作甚的都隨陛下。奴才們都還是陛下的奴才,喫肉還是喫草亦都隨意。刀山火海也照樣跟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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