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四百九十五、施無措
    阿利說了好一通,想停下了稍歇下幹口燥舌再繼“勸解”之事,不料阿壯瞅着這點空隙就跪下了,“咚咚咚”地在那裏一個勁兒地磕頭。

    “陛下也容奴才說兩句。別人或不敢保,可阿利說的也正是奴才與阿衛的心思。想當初在耀王府、還有一路自南迴來的憋屈日子,奴才可是記得清楚......縱是如今,縱是來前在大都,陛下實在也不舒暢......”

    “奴才們是賤命,縱是哪日爲主子舍了也是不悔,只要陛下吩咐一句,奴才們縱是立馬死在這裏也是該當。可奴才們就真是再見不得主子受了冤屈卻還不爲自己申冤.......”

    阿壯說到此也停下了,憋着一張紅臉瞄一眼這會兒死盯着他看的阿衛,再瞄一眼滿身滿氣透着“你小子可以”的阿利,一握拳再下了些狠心,繼續道,“奴才嘴笨,雖蒙陛下恩典讀了些書,可時常還是說不明白話去......陛下如今可是不如以前,再沒個人可商量着、可勸着的.......連東方大爺都一去不返,因此奴才縱說不明白也要說上幾句。”

    “故以你要說與阿利聽,阿衛要過江而去吧!”劉赫的聲音攜裹着江上的冷溼之氣瑟瑟而來,“你的書--不曾白念!”

    阿衛辨着主子話裏的味道,再看一眼阿壯,心想這莽小子這會兒時而拿性命要挾起陛下,時而去捅一捅陛下心上那兩塊名曰”李先生與東方大爺“的傷疤,一樁一件都是衝着主子素日裏最看中、卻偏又做不成十足十好的的“仁”與“義”去,絲毫不忌會觸怒了主子,可不是要瘋?

    可眼下這事態,再不瘋一回又好似當真不能成事--阿衛低頭略略一想,當即也給劉赫磕了個頭,“陛下就讓奴才去試試吧。好壞都只是奴才去,死活也都由奴才領。萬一是能說清了,不管別的,至少這裏不會夜夜少人缺戶,大都各地也不會再斷糧斷鹽,不管來日怎樣,至少眼前陛下不用再受冤屈。”

    “說清?”出乎意料的,劉赫並不曾再默然不語,而是嗤笑着慢慢旋迴了身,“朕都不去,你去反能說清?”

    “奴才能說清!”阿衛舂米樣的點着頭,“又不需得打誑語,照樣說了就行。畢竟那邊的人也不是不講理的,奴才只要不耍花心思、壞腸子,她們必是能信!”

    劉赫仰首澀然一笑,“朕都不信,又何以讓他人必是能信?”

    “陛下爲何要不信?”阿壯一時間實在想不清其中奧妙,只會撓頭,“又不當真是我們做的!”

    “奴才大膽猜想,陛下憂的是--就是有人刻意想讓陛下說不清、道不明,因此陛下做也做了、不做也做了......總之於南朝而言,就是做了!”阿利不慌不忙地道出了與阿凱兩人早有之論,再衝着兩個懵然的小子詭祕一笑。

    阿壯領會不得阿利之笑,只嘟囔着“大管家你說的什麼?小子聽得越發糊塗了!”阿衛初時愣怔、繼而狐疑,再幾息便是露了焦心出來,“奴才大致是......明白了!可若是這般的,就愈發要去一試了!”

    “你小子不錯!”阿利點着頭輕誇了阿衛一句,再向劉赫稟道,“陛下,若有日有人與南邊道說是由陛下的某處私府、私處救出了人......屆時裏外夾擊倒也不懼,了不得把命交代了,可陛下這冤就再洗不清--豈不是白送了人家人情還不帶叫好的?不值!”

    “因此奴才也求陛下且讓阿衛是去試試,將陛下這猜那想的,一併說了讓南邊的人自行品咂了看。他們枝葉遍地的,倒是比我們更靈通些,若真是像陛下憂心的那樣,還愁打探不到消息?屆時陛下可助了她們一齊找了正主要人去,有何不好的?”

    “有何不好?!”劉赫嘴角微牽,“無何不好。何來之好?”

    “你們可是怪朕不肯饒了李先生性命?”劉赫忽然咄咄而問,突兀兀地與眼前之事毫無干聯,“朕先恕爾等無罪,但說無妨!”

    兩小子就此結舌,阿利心思一轉就決意要以實言以答:”陛下!那執拗的夫子慣來自以爲是,只當自己想的、做的都是爲了陛下之‘好’。但凡與陛下不是一心,別人說他瞧不清,他卻會道是陛下瞧不清。“

    “奴才一直以爲,李先生既肯承了這等事去,就已是報了必死的心,再不會在意自己能不能活命。他是認定了自己能拿命與陛下換一個好前景兒出來......故以陛下饒是不饒都不打緊,他在南去的第一刻已是死了!”

    “你這般以爲?”劉赫背起了手,問得狐疑,“你不論他瞞藏不報、不論他假傳王命,也不論指使他之人該當何罪,僅是這般以爲?”

    “奴才真就是這般以爲的!”阿利心不慌、氣不喘,“奴才雖不怕死,卻怕被陛下當成奸佞之人,不敢瞎說!”

    “呵呵!”劉赫乾笑兩聲,又問阿衛、阿壯,“你二人比之阿利要與李先生親近許多,你們又是如何以爲?”

    阿壯煽動了幾下嘴脣,一咬牙道:“奴才是心痛李先生這般就去了,可他犯了欺君罔上在前,那就是死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奴才再心痛李先生也知道一碼是一碼,因此不曾多想過什麼!”

    劉赫聽罷瞥了眼阿壯,再不問他,“阿衛呢?”

    “奴才斗膽,曾想過究竟是誰讓李先生喪命,只是這賬怎麼算都算不到陛下這裏,又何來別想?”阿衛比那兩人更知道斷不能在劉赫前打誑語,因此雖是有怯卻無糾結,“就跟如今雖是有我寒朝大軍駐紮在此,陛下卻是調不動一兵一卒一般,這賬也是算不到陛下這裏,都是歸了別人別處。“

    “奴才倒是從此事中學了些道理。所謂滄海桑田、此一時彼一時、物是人非大致也就是了。因此奴才們無意要扯了禍端嫁禍給他人,也可萬萬容不得別人嫁禍給陛下!”

    阿衛雖不曾言明,可衆人皆知他意指太后朝秦暮楚,如今或還有等夷之志......實則誰人不在這般猜想、哪個無有這般以爲,只是不得明說、明說不得罷了!

    “天道不以理言,則歸於幻妄耳!”劉赫長息一氣,又朝江上望去,“若說有一家人同出一撤、凡是同心協力、甘苦與共,他人該怎樣相待倒是可同日而語。然而今--偏卻不是、偏卻不曾......豈不是正合幻妄!或者世間萬事萬物本就皆是幻妄、皆無須當真。”

    “你們無須爲朕不甘、無須爲朕不平。這江山本就是要拱手相送之物,是以朕不需不屈,更不願爾等心生怨尤、劍指同氣。”

    阿利此時想哭。不僅阿利想哭,阿衛也是想哭!原來劉赫事關李先生之問只爲了勸戒他們“勿要怨了太后”,而他們費了半日的口舌,卻只依然換得了個“朕不在乎”?可實在他分明是個在乎之人吶!在乎國運國勢、在乎黎民百姓、在乎春耕秋收、在乎文人武士......滿天下似乎都是尋不出他不在乎之事、且是件件要爲之殫精竭慮--可他偏又不認、偏又屢屢只作了“皆是可拋”的姿態,還最厭被贊作是“明君賢帝”.......難道他此次已是決斷了要得一個昏君的名頭、任由被反了去?且他此回若是”棄“了,也定是得不回他“爲之而棄”的那個“之”來,這兩頭落空的,倒是何苦?難道也是要瘋?

    “主子,奴才還有話要稟!”阿衛忿忿地堵着氣,“皇帝主子不做也就不做了。可這事主子若不管妥當了,有人就會誤會了了主子一世、再不肯見主子、只會恨主子、滿天下要追着殺主子.......主子或者本來還有時機可成的事,經這一遭便是再成不了!屆時人也是不得、皇位也是白讓,主子苦了這些年,又爲何來?”

    劉赫將雙眸投向對岸,似能在天地相接的迷朦中尋得到那一抹身影........“齊恪之事千頭萬緒、盤根錯節、錯綜複雜.......你可知朕難?”他向那岸問道,“你可知朕想求一個萬全之策卻遲遲不得、朕明知不該卻是無措可施.......”。

    “阿衛過江之事,容朕再想!”劉赫終於吐出幾句能讓那三人鼓舞之言,“容朕熟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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