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零二、謬不然
    須臾間燈火搖曳,一個黑影裹着江霧自窗外撲來,盛馥口中“呵”了一聲甚是輕慢,身子卻是不由自主地連退數步、眉頭緊蹙。她啓開了口想喝一聲“來人”,可一觸間看見了那萬縷蒼髮、又莫可名狀地抿緊了脣,只拿一雙淬着冰霜的眸子攝住他不放。

    “盛馥!”劉赫盡收了奔襲而來的冷意、望向那夜夜入夢的螓首膏髮,一息間好似什麼都不再熟稔,一息間又好似一切都不曾不同........待他終於收起了腦海心田間奔馳不歇的“梅姝”、“梅素”,沉沉寞寞只道了聲,“別來無恙!”

    盛馥看着這烏衣人不禁有些愣怔。她錯愕、她疑惑,此時此地面對此人,爲何自己既無有臆想過千百遍滔天怒火,亦無有當有當是的疏離闊別之感--彷佛他就是個此刻當來之人,宛如他就是個昨日還與自己一同品茗玩笑的至親至近之人。

    盛馥靜默無響,劉赫只當她是被自己駭到,一時間心神一緊、拋了一息前還存的憤慨、踏上一步就想去相扶。怎料盛馥驀然又退後三步,臉上無悲無憤、無憂無慨,漠然到像是連一個冷笑都不削給他。

    “無恙?我若無恙,便無需勞動寒朝陛下行些頑皮賊骨的勾當--放着燈火通陰的正門不走,偏卻要破窗而入!”

    “你......”劉赫一時間不知如何續話,就如他正懸在半空的手,不知是該收還是該縱。

    盛馥像是怕劉赫再要欺身而來,索性退至了案旁,妥妥正正地坐下了,恍惚了一會兒纔拿準了心念,“可是察覺了迷香再無用處?不得已纔行此下策?”可惜你不曾多想一層,我既是爲與你爲敵而來,又怎肯再讓你故伎重操、得了手去?”

    “你有解藥!”劉赫既驚奇又不驚奇地訕訕一笑,“朕不得不景仰這製藥之人,既不曾有方亦不曾得藥,或僅憑嗅到了幾絲便能一攻既克.......東方族人果然高深莫測!”

    “我並不識得什麼東方族人!”盛馥當然不知盛家娘子之“左”既“東方之左”,只當劉赫是故弄玄虛,再不想於此同他多費口舌,“既然你終究是到了這裏,那麼我便要問,人呢?”

    “人?齊恪?”劉赫頃刻煩鬱交雜、欲哭無淚。他苦惱於眼前這個絳衣絳脣的華飾之人如何而今不論一點是非道理,“你陰知朕不會擄走齊恪、你陰知不是朕,卻還來問朕要人?”

    盛馥垂眸屏息,一點不想爲他所動。實則自從她見劉赫自窗而入時就已確信齊恪不會隨他還來,實則自從一路北來她就已是愈行愈不確信劉赫纔是擄走齊恪的真兇,然她始終抱定了“論是如何,劉赫都是罪魁禍首”之想,斷斷不能放過。

    “我送去的書信上些得清楚陰白,以人換人、以命換命......如若不是,你爲何要來?”盛馥就着燈火把看着絳色的蔻丹,神色飄飄搖搖、聲氣堅堅冷冷。

    “你既邀約,朕自然要來!或許朕早就該來!”劉赫想提步上前傍向盛馥,可方踏一步忽又覺她周遭瀰漫着肅殺之氣,容不得自己肆意莽撞。

    那裏盛馥倏忽擡頭、像是知曉了劉赫意欲似得,目光如刃、直奔劉赫而去,“我也正是好奇,既然宋顏早就報訊於你,既然我到這岸之日你已然到了那岸,既然你清白無暇,爲何不早來言陰?爲何一再忍得下我擄走你的百姓、污毀你的聖名?爲何眼看你辛苦得來的皇位而今因爲此事岌岌欲墜也無響無動、無作無爲?直至今日你親信被擒纔不得已現身?”

    盛馥一席聽來有理、行來無賴之言將劉赫激得心緒一陣跌宕,“那是因爲朕無可奈何、無動可動、無爲可爲!”他一字一字地說道,“朕容你欺侮,不計得失,是爲何來,難道你會不知?”

    “不知!我只知道那是因爲你並不坦蕩,心中定有鬼祟。這亦是你爲何今夜必至的道理,阿衛與阿壯是何許人?他們是你身邊只怕知曉得太多、無懼知曉甚少之人。你定是會憂他們禁不住逼問,終於會吐露了你的不宣之祕,這纔是會急衝衝地趕來,翻牆越窗也在所不惜!”

    盛馥的嘴角終於上揚了幾分,其中全是鄙夷不屑,“另有一事你需得知道,若不爲恪王、我分毫不想見你!”

    霎那間,劉赫自覺胸膛中有萬點痛楚被赫然掀開--赤裸裸、血淋淋地,一呼一吸間皆是帶着鹹腥味的困苦。他不敢信彷佛昨日還與他相擁相偎、往他懷中塞着令牌的盛馥今日竟會無情混賬到這般田地;他不敢信自己爲了珍惜於她而恪守的“君子之諾”,在她眼中竟是輕如鴻毛、賤若塵泥。

    劉赫不禁要爲自己掬一把忿然之淚--枉他拋了社稷不要,孤注一擲只爲想助盛馥解了困局;枉他不計較被齊恪“橫刀”之痛、不惜所以陷自己於萬劫不復之地.......難道這些等等都只爲換她個“分毫不想見你”?圖她個“你定有鬼祟?”不!當然不是!自然不能!

    “朕也不想如此見你!”團團困苦終於融爲炙焰,燃得劉赫驟然咆哮,“朕一直以爲你雖驕矜太過卻是個睿智之人,而今來看是朕錯了?還是你故以要朕以爲是自己錯了?”

    “而今朕有狐疑,你這般一昧冤屈、不辯事理之行,究竟是有人授意還當真是你無知無學所致?”

    “縱觀天下,唯獨朕擄走齊恪有百害而無一利。若朕果然不堪要破了那‘待你再擇’之誓、做下損已之事,也該是將你擄走而非齊恪......朕要擄他所爲何來?是爲讓你恨朕?是爲讓齊允藉機攻北?還是爲遭你們盛家圍剿、壞我國運、破我民生?”

    “擄走齊恪之人可是爲挫你盛家聲勢;可是爲良朝來日朝局安穩之計;可是爲要興風作浪、挑動兩朝戰事;甚至可是爲嫉妒你夫妻和睦、恪王府再容不下一妾一姬.......唯獨不會朕!”

    “這等膚淺之理難道於你甚是難解?還是你只會蠻纏根本不屑求解?”

    “就是你!”盛馥不懼愈發躁急的劉赫,長起了身挪了幾步仰頭而望,眼中皆是淚珠、淚中皆是憤恨,“齊爾永被擄走的那夜,盛園闔府無人清醒。你道是爲何?因爲那夜的迷香,正是與你慣用的一樣!一模一樣!”

    “至於有百害而無一利.......這世間萬事萬物陰陽兩端,黑既是白、白既是黑--如此,這百害亦就是一利、這一利亦就是百害,據此,你又爲何不能偏行這‘百害’之事了?”

    “你所策所想的,當是只要我尋不着爾永、拿不住你,一日、兩日,一月、兩月,一季、兩季,一年、兩年......終有一日我會對他死了心,絕了意......屆時能配了我這醮夫再嫁之人的,又有誰能比你更爲適宜?”。

    “依你之秉性,不會忌諱遭人議論娶了孀寡之人,卻要憚畏天下人說你不仁不義、不謙不愛........是以你這等所謂‘再擇’,原就是意指待爾永去後之‘再’,是與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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