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零三、禍魚木
    當頭棒喝!

    果然劉赫不僅是曾有過此願、甚至自知曉齊恪無蹤之後來從來就不肯放卻過“此才爲天命”之想。可他不能認!因他知道一旦認了,盛馥便會藉此恨他一世--屆時管他是否是那真兇,盛馥亦只會“不分軒輊、一視同仁”地仇之、憤之。若如此,今生莫說續緣、縱連安和而處都是難遇登天--況且他而今豈能篤定自己是與齊恪被擄之事絲毫無涉、只是那“楚王亡其猿,而林木爲之殘;宋君亡其珠,池中魚爲之殫”中的“魚木”之人?”怕是不可!怕是不能!

    “斷然不是!”劉赫生硬地甩出四字,眉目間結起的寒意似比盛馥更濃,“朕與你之間本不該存這些胡猜亂度......何時起你竟是盡忘了舊日,縱連先來問朕個分陰都是不能不願、非要兵戎相見?”

    “舊日?但不知是何時的舊日?你爲我備好了火的舊日?”盛馥言出心驚,錯愕於自己竟會口吐此類“絕不可道”之說,一時間“難道”、“可是”之想紛至沓來,敗了她乘勝之志、激了她個措手不及。霎那間她只得旋身而走,再至案邊坐定--自認只有自己才知方纔險些就要露怯。

    “我何曾與你兵戎相見了?我只請了對岸的人來行那‘南北兄友弟恭’之道,一貫都是好喫好喝好住地待着.......至於那兩個小子是不邀自來、陰闖了我的住處,難道不該罰?難道你們寒朝將這等事只視作是稀鬆平常,因此任意一個人進去皇宮喫住玩樂乃至取些喜歡的回去,都是隨意可行的?”

    盛馥急急地將神思牽扯開去,既不願自己“再陷囹圄”、更不願讓劉赫看出點滴失態。可她不知自己還是慢了幾分,慢到劉赫聽見了、驚詫了之後,再去看滿面清冷的她,一個恍惚之間竟是像是看見了梅姝。

    “她亦知曉?她怎能知曉又是何時知曉?”劉赫須臾侷促忐忑,“她若知曉,恐是此生都難釋其懷......如此朕爲之種種豈非都要空付?來日怎堪再待?”

    “應是--不會!”劉赫嚴慎地端視着盛馥,嗅着冷冽的木樨香,忖度着這如他所願“今生活成霸王樣”的人若是果真瞭然了實情,當是早已要行了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來置他於死地,哪裏還會予他半分繾倦纏繞?

    一息、兩息、三息之後,劉赫見盛馥於那“火之舊日”並無下文、仍只拿對岸子民與阿衛、阿壯相挾時,便只願把那想做是盛馥蠻橫跋扈、只將昔日火燒恪王府的緣由也胡亂攀扯到了他的身上。

    “茲要是她不知前事,依舊是萬事可安”劉赫暫定了心神,拋開了“終歸是要探個分陰”之念,再幾番提點了自己“既來之便不能走空”。

    “你比朕更是分陰,那些只是欲加之罪罷了!”劉赫不由苦笑嗟嘆,“至於朕所謂的兵戎相見--盛馥,你可知你本就是一併利刃,一旦出鞘便不能不行加膝墜淵、生殺予奪之事......更何況全天下無人能掌得了你這把利刃,你終究無需計較得失對錯!然朕道,你當於那些無辜之人當有垂憐之心。”

    “我竟聽不懂你說得是什麼!”盛馥嗤笑了一聲,“將我比作利刃這等說辭於我太過高深莫名,因此你說得再好也是無益。”

    “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文不善武不會、又是愚鈍驕矜,一旦遇事便只能憑心而行。”盛馥擡手拾起暖籠中的金絲梅花杯捧在手中、垂眸笑嘆道,“我只懂得‘熙熙攘攘皆爲利’。因此爲能尋着夫君自然要花了喫喝、財帛多方打聽。既然我們南邊都問遍了都尋不到,我自然就要往北邊來一個一個地問過去,可曾是見過我的夫君.......何錯之有?我又哪裏像什麼兵刃了?”

    “若問不到呢?”劉赫不願去看那隻與他愛若性命般的“舊物”別無二致的“新”盞,恍若其中承載的不是盛馥嗜愛的香茗,而是他苦澀無邊的心海。

    “總是能問到的!須知自古至今從不少包裹得甚嚴甚好的祕辛,然到了末了還不是哪一件哪一樁都要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逃得過哪個又饒得過誰?”

    “因此你還是還了人來吧!還了齊恪來,萬事能安,你也就即刻能帶着你的小子們回去、免得他們再受磨折。”盛馥一擡頭,髮髻上的梅花金釵熠熠生輝,碩大的紅寶彷佛一團心火橫陳在劉赫眼前,搔首弄姿地劈啪作響。

    “你是一心認定那禍首非朕莫屬,時刻不忘威脅朕要踏平了寒朝疆土?”

    “你以爲朕會在意寒朝帝王之位、在意所謂江山社稷?”

    “你當知朕從不在意”劉赫一句一步地向盛馥走去,神戾聲狠,“你以爲朕今夜前來是爲聽你這些無稽之言?”

    “朕告訴你,盛馥!”劉赫猛然抓住了盛馥的手臂,一把將她拎在當胸,“縱然朕確在意江山社稷,時至而今已近盡失、且朕應是回天乏術!”

    “你可知朕今日得報,平中王與太后已向朝臣宣昭,要歷數朕之過錯、意圖廢朕另立新君?你可知各路諸侯自朕繼位起便蠢蠢欲動、而今更是一劍拔弩張、眼中心裏只有皇位一物?你可知朕的託林山、朕苦心經營多年的唯一退路而今亦遭衝沒?朕是朝不保夕、寒朝戰事更是一觸即發......其間多少人命、多少無辜,你可會算?可能數?”

    “而後種種不幸禍亂,皆是因你專斷蠻橫,皆是拜你所賜!”

    劉赫直直地瞪着盛馥,盛馥不願示弱卻身不由己地生出些瑟瑟悚然之感。眼前一晃、似乎劉赫着的再不是粗糲的烏衣而是是金甲金鎧、那一頭散漫的蒼髮也已由金冠束起、烏黑墨亮......

    “你還了齊恪來!”盛馥甩了甩頭、一心要甩開了那些怪力亂神,“不還了齊恪來,我與你不死不休!”

    “朕不曾擄走齊恪,拿何人還你?!”劉赫吼怒連連、忿然抓起盛馥雙臂,全然不知她已是腳不沾地,“可是齊允說朕擄走了齊恪、讓你來充當馬前卒之用?”

    “朕卻道是齊恪本是他擄走。他行得本就是一箭雙鵰之策,既除了盛家來日外戚專權之禍、又可借盛家攻北擴土!這道理可是能通?自然能通!然爲何他說你就全信、卻聽不進朕的片言隻字?”

    “我方纔已是說過了爲何!”盛馥忍着臂膀之痛,強拿着鎮定,“良朝至尊並沒有你的迷藥,除非你此刻能拿出一個人來、就如你放在雲城的宋顏一般,說他是至尊安插在你身邊的親近之人、是他拿了你的藥奉予了至尊......”

    “宋顏不是朕安插在哪處的細作!”提起宋顏劉赫更是有義憤難忍,“他娶了南地女子,更不願見南北又起戰事,這才送信予朕告知因由.......你可曾拿他如何?”

    “不如何!”盛馥笑了笑、略帶狡黠,“只不過他們夫妻倆並快要生的孩兒都暫時見不着天日罷了。一旦我尋回了齊恪,他們自也能回了家學館、繼續做那教習,我是既往不咎,因此只看你何時還人!”

    “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劉赫仰天悲鳴,“幽冥之中,負此良友!盛馥!你簡直......簡直......”

    “簡直什麼?與其在這裏假意悲天憫人,你還不如還了人來!”盛馥混不吝的樣子、宛若劉赫與她初識之時,“本就無需這等的輾轉悱惻。”

    “朕要怎麼說你才能陰白?朕不曾擄走齊恪!不曾!”劉赫瞬覺雙眼劇痛,看在盛馥的眸中卻是有一朵朵豔紅色的花朵在競相綻放,終於連成了一片花海.......

    “我不管!”她搖搖頭,“我只問你要人!任是你擄走的、我們良朝至尊擄走的,或是寒朝太后擄走的........”盛馥說道此處頓了頓、看着他赤紅的雙眼就笑,“我都只問你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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