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二十二、靜而棲
    盛爲心謀“大策”,絲毫不覺他之“彈指之間”是能將燭燃盡。凝思間他舉盞又一杯茶落,倏忽燭火搖曳、敞開的門洞處風聲哮起,驀地就讓他忘卻了方要嫌茶冷湯淡。

    “稟二郎,刺客帶到了!”十一叔一馬當先地領着一隊人魚貫而來,人未近、聲先至。

    一眼間,那被押在人羣中的五花大綁的刺客被推搡着跪到了盛爲一丈之外,盛爲定睛一看......“咦?這人爲何看似這般老邁孱弱?縱然是拿來頂缸也是十之八九不能服人!難怪被擒得這般順遂,只是還不知其中是有什麼蹊蹺!”

    “二郎,那衆北人還在江岸搜索,道是刺客不止此人、且還不能松神。”十一叔邁至盛爲側近,不緩不急、不響不輕地稟道,並將繳獲的弓箭一併呈上,“小孩家的玩意兒能用來行刺、且還能射中,這番功夫也是不小!”

    “二郎待到我們出去再揭他面罩......”忽然十一叔又極輕聲地說道,“此人乃是宇文九郎,不,或者而今該稱寒九郎擒到,別人見他之時已被遮臉塞口。寒九郎道是事關我朝體統,故以不見二郎絕不可揭。”

    “哦!”盛爲有些窘迫。他方纔有意向十一叔隱去了宇文九郎一節,是怕他聽見了要徒增枝節,而今見十一叔雖然堪破卻是“風輕雲淡”,不由得就要鄙薄自己枉作小人。

    “十一叔,二郎只想那九郎既已判走、宇文雍業已判走,故而無需再拿舊人來待,只當他是北朝小卒即可!”盛爲不得不爲自己辯駁幾句,免引誤會。

    “與我無干!”十一叔是當真不屑,“我等向來只奉老主子及盛家號令,若要追叛,也只追從我等中判出之人,其餘一概無干!”

    “二郎一時倒是忘了!”盛爲愈發不得自在.....“以國爲家,這就當是二郎入仕的好處了!”十一叔似笑非笑地行了一禮就要告退,“二郎若有事只管叫喚即刻,我等就在門外伺候!”

    一行人又魚貫而出,須臾間這室內就只餘下了半間不界的的盛爲與那跪不成樣的歪斜刺客。

    “正事要緊!”盛馥收斂心神凝眸於那身烏衣之上,古怪之感愈發難去,“他竟與劉赫一般裝扮?可知這般瘦弱之軀根本不能冒了劉赫,豈不是愚蠢之極?”

    盛爲順手拈起繳來的小稍弓,見其木胎角片能稱“精緻”卻遠不堪戰時來用,嗤嗤一笑,便道,“既然弓爲軍器首、亦爲武藝第一,閣下又怎會失手錯漏,以致大計不成?”

    驀地那身形一顫,繼而瑟瑟抖動不歇,看來竟是害怕?

    “想來你也是憋悶得慌,二郎恰好也是無人說話故以憋悶得慌,不如你與二郎好生攀談攀談,”盛爲雖是逗引着那人,然若不看只聽、都只能道他是正經無比。

    “然這攀談卻有一條要守--你需得應了二郎所述皆實。只要應了,二郎便替你揭了蒙布、去了繩索,甚至可以請你喫茶!”

    “哼!”盛爲似是模糊着聽見了那聲嫌惡並夾帶着憤恨之聲,悟到那顫原來不爲害怕當是爲恨已不成,“你已是入籠之鳥、入網之魚,居然還有這番氣性--好!當真是一條好漢!二郎佩服!”

    “來來來!讓二郎好生瞧來,好漢究竟是何等偉岸相貌!”既然那人“鐵骨錚錚”,盛爲就自然不能亦是不願再與他玩耍些拖沓之戲,那絹帕包起了手指就要去揭那蒙布。

    不料那人卻躲--他一旦知覺盛爲意欲何爲,便是左閃右避地不甘輕易讓盛爲得逞。然他又怎能躲過?他不知兩下三回之後盛爲已然失了耐性,掏出短刀就劃落下來!

    “你!你?你......”“真相大白”之下,盛爲驟然退開幾步、又近前幾步,反反覆覆地不敢確信眼見之實--“難怪九郎如此作爲!”盛爲驀地恍然大悟緣何九郎要將她蒙面塞口、不讓別人知情......此人此時現身此地,於那千纏百繞絕非善緣。

    “你是爲刺殺王妃而來還是爲刺殺劉赫而來?”盛爲思定,先問舉重輕重之惑。

    “我要殺盛馥!”那人聲音生澀乾啞,像是被抽光剝盡了人生喜樂,“偏巧那人又爲她擋?!”

    “不過擋了我的也是擋不了旁人的......”她又桀桀而笑,“她終究還不是倒下了?想來也是活不成了吧?哈哈!劉赫再想救她又能奈何?莫奈何!她還是要死!老天瞧我可憐,終歸要成全我一次。”

    “倒下便是活不成?誰說與你聽的此理?”盛爲聽其言、看其人,心火大熾,“二郎倒是想聽聽你不惜福修身養心、反而恩將仇報之理--若是世間還真有此理!宇文女郎!”

    “宇文女郎?”宇文凌旋擡起枯膚燥目的臉龐就衝着盛爲慘笑,“二郎,二郎瞧瞧。瞧瞧我的頭髮、我的臉.......你瞧你宇文姐姐如今可還能是女郎與否?只怕喊一聲老嫗都是不過的。”

    “我能到今日的地步,全拜盛馥所賜!她不死一日,我就不能心安一日,因此我一定要她死!”

    “這皆是你自尋而來,與我姐姐何干?”盛爲難耐厭惡,怒斥道,“當日你身懷絕症從北地而返,是誰尋藥與你立命?又是誰贈你宅子、錢財安生?喂狗喫食、狗還知感恩,你竟是不如狗?”

    “她那是在還了舊賬罷了!”宇文凌旋尖聲叫道,“當初我求她讓一讓劉赫於我、她不肯......若是她肯讓呢?若是她肯讓,我又哪來之後的那些苦?我如今該是北朝的皇后纔是.......可她偏生不讓!不肯讓!她佔着恪王又霸着劉赫,她又憑了什麼?”

    “憑她是盛馥!”得遇氣笑皆不能盡興的“奇景”如此,盛爲反勸自己要安心恬蕩,“你一生都不能企及的盛馥!”

    “誰說我不能企及?正因是要企及,我纔是日日練弓,夜夜自勉,時時上禱蒼天要賜我機緣。”宇文凌旋猛然振作,一雙啞暗的眼睛中光華猛綻,“果真這機緣就是來了!齊恪不見了!她要出門尋夫!哈哈!”

    “於是我就跟着來了!這一路也是苦啊,可我不怕,我一直在尋了一個時機能殺了她去.......到了今夜,終算是等到了、且劉赫還在、她還要殺了劉赫!”

    “都是這般了,我不會怪劉赫去護着盛馥。一旦盛馥死了他的心魔也就去了。待他大好了,他定是能接我回朝、再續姻緣.......二郎你說蒼天可是不曾負了我心?”

    盛爲一直在聽,盛爲一直在看。他想聽清了宇文凌旋的“妄言”是否出自“真心”,他要看陰了她那癲狂之相是否來自“實意”......盛爲唯恐宇文凌旋只是被充作了某人手中的一柄弓箭,所言所行皆是被教唆指使而來。

    “蒼天還是虧負你心!”盛爲心有旁騖,只能耐下心性來取她個“言多必失”,“終其然盛馥只有皮肉之傷、安然無恙!然劉赫卻是岌岌可危!”

    “你少來誆騙於我!”宇文凌旋冷笑道,“劉赫剛強矯健,腰腹正中之傷於他能有多重?若說是爲我箭枝上的毒,劉赫自有仙丹妙藥能防不說,我還自可於他解毒,哪裏又會有礙?”

    “你的箭枝上有毒?”盛爲略一想鄭凌瓊之前的“毒有調皮”之說,便猜是有兩毒混淆。然他不慌、然他不忙,因爲他知兩人暫且不妨,因他知盛馥同有那仙丹妙藥--既然劉赫不懼、盛馥又爲何會怕?

    “正是呢!是我自己制的毒!可惜盛馥之毒怕是無法解了!因此她怎會不死?”宇文凌旋既是莊重又是得意,“我死也不會告訴了你們解法......除非劉赫應了娶我爲後!”

    聽罷宇文凌旋這一番“陰公正道”,盛爲實在忍俊不禁,“劉赫娶你爲後?舊事重提?”

    “正是呢!”宇文凌旋應了滿口,絲毫不見有怯。

    “不論盛馥讓於不讓。只論而今他已定了我南朝公主爲後......你是要與公主去爭?而你可知‘一箭既出、可知死罪難逃’......且你一個死囚、或可稱是一個已死之人又何以去爭?”

    “且你方纔還口口聲聲要盛馥去死,怎麼此刻卻只拿她來要挾劉赫?”

    “劉赫不娶我,盛馥就當死去。”宇文凌旋皺起了眼鼻,丘壑間全是仇怨,“若要盛馥不死,我必然更不能死!”。

    “還有那公主又如何?一帝雙後本也不是沒有先例,且總該有個先來後到,她又是那樣一個人,還能爭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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