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五十七、抑旁騖
    初冬的拂曉總是涼淡。旭光薄薄、似有還無,恰恰是與萬物蕭疏無比映稱。若有人想在這時節的凌晨披一身和暖--那便是錯了!正所謂春華秋馥、夏熾冬凜--終歸那金輪在這一季都是倦怠的、乏累的,許還有些力不從心。

    想世間萬物本就是互根互用、此消彼長--既然陽烏衰微,當然素霜蓬勃。可惜這一襲似雪非雪、如紗非紗的曼妙似是怨恨與白日無緣,是以在夜裏愈發肆意地揮弄人間--她或者想告訴了你老天:如此於我不公!

    於是曝露在寒夜裏的人皆是白蒼蒼、溼朦朦。此種並非大雨滂沱後的“溼潤”可是沁足了素霜自地而生的脾性--那黏寒冷冰就如被風揚起的塵土、沙粒、無處不至、無孔不入.......直至芸芸萬象被一屢屢、一寸寸地噬咬殆盡。

    “啪嗒”!一滴“雨”驀地落下,落在了懸懸而望的劉赫額間。他皺眉--日光雖是稀薄然卻還存,此莫名之雨又是自何而來?可他而今卻是無心去看天穹可有墨雲蟄伏,一揚手、只想撣開那滴“不識時務”。

    “爲何觸手處竟是漉漉一片?”

    “荒唐!”忽然想起“此物不從天上來”的劉赫險些自嘲而笑......然只頃刻之頓,他便是生出了憂急、更添了鬱忿,“盛馥而今體弱,縱馬疾行本就是極致的勉爲其難,更何況夜夜要遭寒霜侵襲?可她偏不願從水路而去,偏要貪這幾日之急!”

    “齊恪!”這兩字如鋼針一般紮在劉赫心底--深深靜靜,長長遠遠。他以爲自己已是慣了、鈍了,是以當是漠然置之、是以當是無知無覺。他認定有一日那兩字會被連根拔去--既然“是人”爲已,那這區區“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又有何妨?當是不妨!

    大抵是劉赫忘卻了“心”本乃是懸空之物,大抵是因爲他將兩道尖銳埋得太深、而那兩物終歸沉重......恰恰就在此時墜穿了心底、探入了血髓。

    劉赫倏忽攥緊了雙拳,欲將那痛那怒都箍在掌間,好不讓他人知覺。“他人就是他人!他人又怎能會得此段約在前世、償在今生之緣?”自那日生出此念後,劉赫便一直秉着、端着、捧着......是以他不削說與旁人知道,他們所謂的“今生無望”實乃荒謬、因是“爾等不知根源、不知盛馥與齊恪而今不過是在盡前世殘緣,而那殘緣終究只能同浮萍掠過--既無根又從何而果?”

    因爲此念堅固,是以無論遭逢幾端變故、不測,劉赫皆能藉此自勸自勉,縱然是那時盛馥要他性命、而他想將她擄走之時,似也不曾有變。然有意無意的,他從不肯細揣盛馥於他究竟是用情幾何,也不願去度“若然不達、朕當何從”。他執守着還不曾到來的“墜歡重拾”之日--棄過圖新本就不易,是以該當萬事不忌!

    “罷了!而今種種一爲償前世焱羽之孽,二爲不讓盛馥今世有欠。一時孱弱是可休養彌補,如若她心有愧、那便要一世不安--屆時她之不安不也既是朕之不安、夫妻之不安?”劉赫顫顫地偷籲出一口長氣、默默然將那兩道尖銳推回心底,再一次撂下了心閂。

    “陛下!”拜見聲泱泱,驚醒了劉赫“大夢”。恍惚間他不敢信自己竟已是錯過了人羣簇簇、馬蹄噠噠、塵煙漫漫。

    “平身。”劉赫環顧四周,諾大之地、諾多拜跪之人。他舉目一眼望盡之處,卻仍不見盛馥影蹤......“你們既是斷後,又爲何先至?”他壓住了心頭不祥之預,問得尋常。

    “稟陛下!”前軍將軍奏到,“我等奉陛下令--尊恪王妃之命。而恪王妃適才命我們先行!”

    此話一出,縱連盛爲都是微微色變。劉赫更是雙眸緊縮,滿心間皆是”兵者,詭道也”。

    盛馥曾道---緣於此行“古怪離奇”,是以除去他們寥寥幾人,餘他悉數只需知“今日要奔往何處而去”、卻不必曉“終是要奔往何處而去”、又是“緣何而去”.諸如北去之軍,都只當自己是要奔向寒朝大都,根本不知沿途需行“圍魏救趙”、“渾水摸魚”、“無中生有”、“聲東擊西”之事......而今她這謀策之人忽然別出機杼,劉赫不得不疑、不得不猜,她可是爲了尚有別策不曾、不肯相告,是以巧詐--只爲“走爲上?”

    然再有揣測無數、再有憂慮無度,劉赫亦不能宣泄在此刻此地......“原來如此!一路勞頓,你們且自行歇息去罷!再毋庸多禮!”

    劉赫話音未落,就見盛家接引之人已紛立在兩旁,幾百上千匹馬兒更是由人牽着正一一往林中而去......“隨他們去罷。”他眼望那衆如同鬼魅之人,又道,“勿貪天光,須知而今我們是趁夜而行。”

    衆人拜別,劉赫耐着性、忍着心待等他們一一而去......“去牽了朕的馬來!”他忽然吩咐了阿衛。

    “再稍待片刻!”盛爲的臉色果然比他更是不堪一看,“若一炷香之後還是不來,二郎與耀焱兄同去。”

    劉赫怫然不悅:“此次所謂斷後無非就是隨在末尾罷了,何至於相距如此之遙?千人之數已達,而她無蹤,留清當真還要稍待片刻?”

    “倘或是她不支,要歇息又不願人知呢?”盛爲投來意味十足的一瞥,“虧得當日我還道耀焱兄是最解她之人--想是錯了!若是解她,何以會不知她從不願於人前露怯?更何況是要在他她本就不識得的千人之前?”

    劉赫對盛爲此說嗤之以鼻--自己不解盛馥?那是荒謬之論!盛馥不愛露怯?那更是蠡酌管窺!

    “盛馥確是不愛露怯,然卻只限於她不想不愛之時!她若當真全不會如此,那火燒王府又當以何論?於朕喊打喊殺又該何論?她火燒王府露的不正是‘懼失’之怯?而於朕喊打喊殺,則是露了‘不智’之怯。”劉赫篤定他若要駁斥盛爲乃是輕而易舉,然他此時非但不屑而且無心無致。

    “你要待便待,朕自去!”

    “且慢!”盛爲一把拉住了劉赫,“她若真有旁騖,此一路也無有分叉之道可行,若她要掉頭而走,也是快不過我們追趕之速!一炷香的時刻,她又能行出多遠?耀焱兄稍安勿躁!”

    “不可理喻!”盛爲的不以爲不然顯然觸怒了劉赫,“若她心有旁騖,她不會藏?不能隱?會不知我們將要追趕、而卻不避?”

    盛爲本也有急憂在懷,而今見劉赫隻字不聽、禁不住也對自己生疑......“爲何就不肯信了二郎?”他此問問向劉赫、亦問向自己,“就憑那十幾人,她又能作何旁騖之事?”

    “留清當朕不知那十幾人皆是個中翹楚?道他們能以一當十都是謙卑之詞?”劉赫奪過臂膀,忿忿道,“阿衛、牽馬來。”

    已然繮繩在握的阿衛很是不願“陛下”與“二郎”又起齟齬。他如今愈發想念這兩人常常笑語連連的“那時”--那時他們縱然起了爭執也是玩鬧,又何曾真有過而今動輒就出的張弓拔刀之相?

    阿衛嘆了口氣,一拉馬繮就要往劉赫處而去,忽然財寶從背後扯了扯他,輕聲說了句,:拖得一會兒是一會兒。”可阿衛不曾點頭--他既不能讓劉赫看見財寶與他”有私“,更不願因爲財寶之言而忤逆了主子之意!他咬咬牙忍下一口悶氣,正要扯了馬兒快走幾步.......怎麼後領又被扯住?而且頗是大力?

    “作甚?”阿衛氣沖沖地轉過頭去,卻只見一臉訝異的財寶,與滿臉肅色的九郎。“噓!”九郎豎起一直比在脣間,“且聽!”

    “聽?此刻能聽了什麼?聽那幾聲冷清鳥叫?聽林中的馬兒叫喚?還是聽陛下與二郎吵架?”阿衛只當他是在與財寶“同心協力”,心下十分不爽,“到底還是南邊的人,這樣都要偏幫!”

    “聽馬蹄聲!”九郎輕而急地回了一句,阿衛看見他眼中有一發既滅的怒火閃過,着實讓人心驚!“噓噓噓!噤聲!”此時財寶也揪然凝神,只拿手去比耳。。

    “神神叨叨!”阿衛雖是抱定了那兩人是同黨同謀之想,卻不知是因爲心存期盼,還是駭於九郎那一縱即逝之威,終於還是先撫了撫馬頸再支起耳朵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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