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八十二、意不擇
    倏忽間一陣陣寒風掠來,盛馥被激得一陣冷顫。

    “初柳、綠喬,來關嚴了窗戶!”她說着又轉頭去看門簾,”把簾子也放下了,好些冷風吹得我凍。“

    初柳、綠喬應聲而入,雖然再明白不過主子的寒冷只從心來,卻無意道破。她倆一個將半懸的門簾放下捋實,一個去“關”嚴了本就一絲不漏的窗戶,這纔過來覆命。

    “娘娘,都關嚴實了。想是不會再有風漏了進來!”初柳、綠喬湊近了跪在盛馥案前,小聲回稟着。

    “哦!”盛馥應了一聲,想要告訴她們必然是疏漏了哪處、是以那風未止,卻又不忍心讓她們覺着自己是在“苛責”......

    “我還是覺着冷,將我那裘拿來!”她自以爲是笑了笑,殊不知此笑落在那兩個丫鬟眼中,原是比哭還不如。

    幾息後貂裘加身,盛馥不覺暖卻只覺沉,她蹙起了眉:“是沁入了山中的潮氣麼?如何這樣重?”

    兩個丫鬟眼神一匯,皆知主子這會兒已是“心病入腦”、良藥難尋。要知道此處雖仍在“荒郊野嶺”,莊子自外看來也仍是粗略潦草,可這裏邊兒卻是較先前些歇過任何一處都是講究。不說陳設精緻了許多,僅論火炕這一樣就足以不讓主子畏寒至此......

    “娘娘這是缺覺少眠,因而一點兒新鮮氣吹來都似冷風樣的生寒。這也是一宿再加快半日的功夫了,不如先去睡睡?”初柳想了一歇就跪行到了盛馥右側,一把攙住了就要扶她起來。綠喬見狀就緊着去外屋拿來了暖籠熨起了錦被--既有默契,何須多言?

    “不去!”不料盛馥搖着頭、定如石樁,“我並不睏倦!”

    “奴婢們知道娘娘並不睏倦,可臥一臥總是有些裨益的。畢竟身子還不曾大好呢。”初柳耐心耐意的勸着,聲氣中全然無有她眼中的焦灼。

    “不去!你去與我換個手爐來,說不定就好了。”盛馥扔是搖頭,只取出了懷中的手爐交予了初柳。

    初柳接過了溫熱有餘的手爐,想去爲哄着主子真去換了,可轉念又覺不妥。“娘娘,手爐不過暖個手罷了,再熱也顧不得周身。綠喬已是將牀褥都熨暖了,不如去躺着,總比坐在這裏要暖些!”

    盛馥依然搖頭,只是她這第三個“不”字還未吐口,就被綠喬半道截住:“娘娘就算疼惜了奴婢們,也是要臥一臥的!娘娘不眠,奴婢們也得熬着,不曉得初柳怎樣,奴婢可是睏倦得緊!”

    “喔!”盛馥瞧了眼眼圈青黑的初柳,“她看來也是睏倦得緊,如此,我便去躺下罷!”

    謝天謝地謝綠喬的初柳終於得以伺候主子“安養”在了牀榻之上。她瞥一眼綠喬,想贊她這急智生得何止是適宜,綠喬一眼回來“你不是想不到主子爲了我們原是什麼都肯的,不過是不願輕易以此‘要挾’,不過我皮厚些敢使罷了。”

    “你們去歇着罷!”圓睜着兩眼盯着綃帳之頂的盛馥吩咐道,“只管睡去。若不放心我這裏,大可叫了別的丫鬟來頂個一時半刻的,並不會礙了什麼。”

    “主子,那是萬不能的!”初柳情急之下連舊稱都喚了出來,“主子若不歇,我們怎能安心去歇了?且我們慣來是輪着歇的,哪有讓別人來伺候娘娘的道理?縱是娘娘肯了,我們也斷不肯的。”

    “娘娘快些合了眼,即便睡不着、養着神也是好的。”綠喬收拾好了那廂的殘盞剩酒,再往牀尾置了幾個暖薰,眼看就要放了綃帳下來。

    “不要放它來,不然我憋悶!”盛馥忽然道。

    “那就......放一半吧!”初柳放下了她那半邊的綃帳,心裏再明白不過她這”憋悶“本同“寒冷”一樣同是心病,一樣另她倆焦灼。

    可她倆憂是憂、惆歸惆、焦急也是焦急,卻都應在“主子玉體安康”這一樁上。至於那人、至於他與主子的齟齬--若他當真一去不返,若是兩人齟齬不除,豈不就是殿下與娘娘的福氣?因此雖然娘娘這會確是會心緒不善,可長痛不如短痛豈不也是正經道理?且看娘娘驟變之下也不曾有跟殿下鬧時那般又瘋又混的模樣,因此終歸是能過得去的。

    “主子,縱拋下身子如何不論,任是何事都是要用神思去應付了的,娘娘若沒了神思,怎生去做了後邊的事?而神思是要歇息來養的、”初柳思來想去還是要勸以“大事”,因她知道盛馥論是如何也不能丟下盛家與殿下不顧。

    果然盛馥太息長長綿綿,不甘不願地合上了雙眼。她聽着兩個丫鬟退去的腳步聲,動了動脣、很想問一句“他可是正站在門外?”,卻終究不曾吐口。

    “爲何還是這般冷?”她意攘心勞地拉緊了錦被,照常往右側過身去。可一旦愈發聞見了枕上的梅香,也就愈發地意瑟神晦“爾永,你何時得回?”盛馥靠緊了香枕,就像往日裏靠在齊恪的肩頭--鼻子一酸又要掉了淚下來,“你若在,我何至於此?”

    “可你不在。你需得我去接了你回來。待你回來,就都好了罷?!”盛馥憋住了淚,更覺頭痛心悶、幾乎不能喘息。不得已,她往下挪了挪、避過了頭枕惡狠狠翻去另一側--卻只有失了命樣的空落在那處等她。

    “你以爲我會留你?”盛馥蜷起了身子、往虛無中偎了又偎,卻再也尋不見那片胸膛--“永世不復相見?你既說了,那便不要反悔!莫以爲你哪時反悔了,我便能饒過了你--你竟連頭都不回.....頭都不回!”

    “太冷了”!她寒寒慄慄地抱住自己,像是能抱住些慰藉,可一剎未及又有無邊煩熱來襲,似要將她灼得心焦髓沸。

    堤欄終於崩塌,澀海洶涌而奔:“你走!你走!你當我稀奇你那些殘兵敗卒?我能買十二萬兵馬北去,就不能買了這裏用的?這天底下有什麼是不可買的?你當我非你不可麼?你當我無有了你便不能成事嗎?”

    盛馥抽泣着將自己越蜷越緊,只覺着自己從魂到身,哪一處都是痛的、苦的,寒的、冰的,恨不得將自己掏空挖盡去罷休了這些磨折......

    “盛馥!”她忽然兇橫橫地喚了一聲、旋即甩手就扇了自己兩記耳光,“本就是鏡花水月、露水之緣,你若當真何止是自取其辱!?”

    “我不要這般!”她揣着像是隨時都能盪出胸膛之心又發急翻去那側,尋着了梅香枕就緊緊摟住,“他說你被大哥荼毒,定是假的。他定是因爲嫉恨纔信口雌黃。”

    “爾永,待你回來了,莫再管你皇兄如何,也莫再管我大哥怎樣,我不會再掛懷末楊之事,你也無需再爲劉赫牽腸。我們只好生帶着享兒過我們的快活日子,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可好?”

    盛馥就這般哭一陣、自說一陣,朝左翻一回、再往右側一會兒,一時樓了梅香枕不放、一時又拿錦被充了人形,一刻爲“不該離心”自悔不已、一刻再爲“可是錯付”心酸不止......迷迷瞪瞪間她似是累了、像是睡了,卻始終存了一份清明躍出在神魂之外,嗤笑着自己的貪嗔癡傻。

    “我說你是愛了‘左擁右抱’的,你還不認?如今可是能看清本心了?”驀地盛馥看見梅姝半懸在綃帳之中,與她只有咫尺之隔......“你走!”她駭得大喝一聲、騰地坐起,卻哪有什麼梅姝?

    “這是幾時了?”房內搖曳的燈火讓她恍惚--明明不曾睡着、明明方纔還是天光大亮呀?!“初柳、綠喬?”她喚道,“什麼時辰了?”

    “娘娘!”兩人頃刻間就站到了盛馥跟前,“已是過了辰時二刻了!”綠喬邊撩起綃帳邊答着,初柳奉上了漱口的茶水,“我們見娘娘難得眠得安穩,左右也是無事,是以寧可娘娘餓了些,也不敢喊醒!”

    盛馥木呆呆地漱了口,覺着自己當是不用在意睡了這麼許久,卻又該要在意這幾個時辰裏可有她當知而還不知之事......“可有誰來過?”她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

    “二郎來看過娘娘,十一叔也曾來過。都說莫要擾了娘娘,只待醒了再喊他們來便是。”綠喬看看盛馥糾纏卻又凌亂的頭髮,又見她的臉色神氣愈發地衰敗,便知她們聽見的那些“響動”果然不是瞎聽亂揣。

    “可還有別的事?”失望之餘盛馥仍不干休,仍舊盼望着這兩個丫鬟是因爲忌諱才掩了一些人或事去。

    正爲盛馥批氅的綠喬偷瞄了一回初柳:“若這會子就回稟了阿衛來說的事,可能適宜?”初柳則藉着替盛馥拿衣裳的檔口回了她一眼,“不急了說,待等娘娘用罷了飯,再說也不遲。”

    “你們倆鬼鬼祟祟,當我是看不見麼?”盛馥的聲氣忽厲,一把掀開了錦被就要赤足立起,“若擔心我聽了什麼即刻要死的,真是不必!”

    “娘娘恕罪!”兩人跪下了就告罪,“娘娘要咒,也咒我們罷了。何苦咒自己?”

    “我們不過是想那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只想待娘娘梳洗好了、喫過些什麼再說。”初柳與綠喬着急忙慌地替盛馥穿着鞋襪,“娘娘恕罪。”

    “說!”盛馥喝了一聲,急不擇途到險些就要忍耐不住踹去甩脫了兩人的手,“我幾次三番告訴過你們,不準打着爲我想的名義瞞藏事情,你們竟是全然不聽?還不快些說來?!”。

    “阿衛與宇文九郎也曾來過。阿衛來時道是‘遍尋不着陛下’,只以爲是在娘娘這裏,九郎來時卻又說‘見着了陛下的書信’,不過只能回了娘娘而不便說與我們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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