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二百三十六、惜蕊殘
    皇后臥在銀紅色帳幔之中,忽飄忽沉的神智牽着着日益衰敗的身軀時醒時昏。又一次魂回殘軀之時,看似有些迷瞪地喃喃問着:還不曾到麼?“

    一隻溫暖的手掌輕輕地握上了皇后嶙峋冰涼的五指:宮令已去了,勿要掛心。”

    皇后微不可見地點點頭,一雙眼只盯着那銀紅色發怔。良久良久微弱地問出一句:正福殿可都是按孤的意思都安置妥貼了?”

    齊允不解,側過頭去看昭陽殿內宮婢,其中一個忙是上前鞠了一禮道:“回稟陛下、娘娘,都是按娘娘的意思佈置妥當了!牀幔、窗幔、軟帳等等這些都已換上了銀紅色!淑媛娘娘落轎之地一直到殿中,也均是紅綢鋪地。皇后娘娘寬心!”

    宮婢回完了話,皇后欣慰、至尊甚窘,而侍立在旁的一衆後宮娘子則是個個勃然變了顏色!

    “當是硃紅色啊!當是硃紅色!”

    皇后再是無意間的一句自語,讓耳尖的孫昭華聽了個真切,當下再按不住這委屈激憤摻雜在一起的怒火,瞬間兩行珠淚滾下,犟着身子,啞着嗓子就“撲通”一聲跪落在齊允跟前!

    “陛下!娘娘!想妾等無論是進太子府還是進宮時,無非就是一乘車駕拉了來,拜了陛下、皇后娘娘就都罷休了!各自的殿中也都是如常,並無有什麼特別的喜色。但是妾等人人如此,個個一樣!因此倒也是無從去比,也是無話可講!”

    “可如今李淑媛非但是有冊禮,還是八扛輿去擡來的。妾等原是想着縱然她是僭越了也是忍得。畢竟她是年輕,孃家又是勢大。也比不得妾等入府入宮那時候,陛下整日要操勞國事,並不得閒來注目這些!因此妾等委屈也即委屈了,也不敢怨什麼說什麼!”

    “但皇后娘娘這回非但是把她那正福殿的都裝成了銀紅色,就連娘娘自己殿中均是一樣。還道什麼本該硃紅色!居然還要紅綢鋪地去迎了她!難不成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李淑媛原是同娘娘一樣的尊貴?還是仿着民間繼室的樣子,縱是用不得正色,也得挑個偏的湊合着?”

    “那皇后娘娘如今可是還在呢!哪裏就有這樣咒自己的?!還是李淑媛本就是個不祥之人?”

    孫昭華一席話尖酸刻薄,既把皇后說成個了因垂死而神智昏聵之人,又給李卉繁立起了個“不祥”的名頭!昭陽殿宮婢、內侍們紛紛把頭垂得更低些,彷佛是不願讓人知道他們聽見了這番話,而那些娘子們,則是難得地行了“攻守同盟”之策、沆瀣一氣的撲落撲落轉眼跪了一殿!

    “陛下,娘娘病重糊塗,陛下可不能糊塗!”

    “陛下,妾等侍奉陛下、娘娘多年。若是陛下、娘娘給我們委屈受也就罷了!李淑媛纔是多年年歲的人,可經不得這般殊榮,聽聞她本就兇悍。回頭在宮裏興風作浪的,可要怎生是好?!”

    “陛下聖明!”

    齊允皺着眉頭,任憑眉間那個川子一深再深:皇后如此行事本是欠妥!她是想助李卉繁立威長勢,然太急太猛之下,必是會適得其反,辜負了她自己一片期許之心!

    騰地,齊允感覺握在手中的那絲冰冷動了動。擡目去看皇后,只見她笑得坦然、篤定:“若是這番風浪都過不去的。她日後要怎樣在這宮裏生根開花?!因此陛下無需憂擾!”

    齊允將皇后之手握得燒緊了些。看着眼前已成枯骨的人兒,復想起從前她豐腴美豔的姿容,心頭唏噓愧疚重重疊疊、壓得密密實實!

    齊允是不願的!從要召李卉繁進宮起,到如今她當真是進了宮,這其間的樁樁件件。。。。。。每一件、哪一件都是皇后近乎執拗的堅持之果。齊允應,齊允肯,無非是償還他欠皇后的那些債、那些情,只爲是了卻一個將去之人的臨終之願!

    如此,齊允此刻並無有一毫納新之喜,唯有皇后的償願之意纔是他的慰藉。然這些個後宮舊人雖是言語刻薄,但也並非全然言之無理。他是恨她們,是怨她們,然要他因爲一件本就不願之事去呵斥這些同榻經年之人,也是。。。。。不願!

    “放肆!”皇后此時拼盡全力呵斥了一聲

    !

    “孤還不曾死!孤決意之事,還容不得你們置喙!李淑媛位列九卿之首,也是容不得你們質疑!”

    皇后說完這些,已是喘息連連、幾乎就要透不上氣來。一旁的宮婢見狀急忙取了藥丸奉上,齊允接過藥丸喂入她的口中,又扶起讓她半靠在自己懷中,輕輕撫着那觸手生硌的背脊,深嘆了一聲:“朕均是依你!勿要再動氣傷神了!”

    “你們!聽好了!”皇后漲紅着一張臉,說得十分艱難,“後宮所有事務,日後均有李淑媛掌轄,從或不從、服或不服,生死全憑她定!”

    一向忍讓謙和,甚至被人荼毒將死都是不查不問的皇后,而今竟然爲了一個李淑媛的來日如此狠戾,衆娘子不信不甘之下,哭訴之聲就如油鍋入水般濺了一地!

    “陛下!皇后這是病糊塗了吧!”

    “陛下!李淑媛她又懂得什麼宮裏的規矩,怕是門都摸清的,哪裏能掌事?”

    “陛下。。。。。。”

    齊允只覺嗡嗡聲環繞不絕,裹住了、勒緊了,只激得血脈噴張,頭痛一陣烈過一陣!

    “都給朕住口!”齊允忍無可忍,一聲怒喝!

    “皇后乃後宮之主!爾等即爲後宮中人,皇后之名莫敢不從!再有哭鬧者,朕定不輕饒!”

    “可是陛下!”薛昭容仗着自己算是得寵正待再說幾句,忽覺地門外聲響影動----必定是李淑媛到了!

    一衆後宮娘子齊刷刷地收了再去糾纏至尊、皇后之心!既然你要來闖這龍潭!那我們自會好生讓淑媛娘娘見識見識這龍潭之深!

    李卉繁一路踏着紅綢而來,既走不急,也走不隨意!紅綢絲滑,每一步都是要踏穩當了才能跨出下一步。她再是“混不在意”,也不想在這紅綢之上滑個趔趄,犯下這多年之後或還是宮中笑柄之事。而這緩緩而行之間,皇后宮令則是沉聲斂氣地與她說了許多“貼己”之話。李卉繁心知肚明,宮令如此行事,一爲皇后吩咐,這二則因是她見着自己並不煩厭所至。這樣的宮中“老人”既不煩厭自己,那日後也是多了一雙眼,一對耳罷!

    終於行至了昭陽殿前,終於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踏着紅綢而行,李卉繁身心一鬆之下,一聲“多謝宮令”便是脫口而出!

    “奴婢不敢!淑媛娘娘折殺奴婢了!”宮令鞠着禮,木板一樣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娘娘,宮裏唯有品階論高低。莫說是奴婢,縱然是娘娘們,也是品高一階者大!”

    李卉繁正是處處留意之時,再加一路上宮令已是隱約說了皇后要讓她掌執後宮之事,如今又怎會聽不出宮令的弦外之音?!

    李卉繁因此只對着宮令爽朗一笑,一轉頭跨過了宮檻,傲首挺胸地步入了昭陽宮內!

    。。。。。。又是一路長驅,終於,

    “陛下、皇后娘娘、李淑媛到了!”宮令驅步上前,立定在皇后寢殿門口,朗聲稟告。

    李卉繁悄無聲息地吸了一口長氣,按着母親所教,眼觀鼻、鼻觀心,捧着玉圭婷婷而行,待被引至地上鋪就的軟墊處,屈身跪下,口稱“妾拜見陛下、皇后!妾請陛下、娘娘聖安!”行就了三叩九拜之禮。

    “平身罷!”

    齊允與皇后自李卉繁進殿,兩人四目便均是落在她的雲鬢之上。待等看清楚了她髻上七釵七鈿均是一般無二的新制金鑲玉,皇后頹頹然有些失望,而齊允則是暗裏鬆了口氣:李家畢竟還是知曉分寸!

    “妾謝陛下,謝皇后娘娘!”李卉繁被攙扶着起身站定,心裏也是鬆了一口氣:虧得是有人扶我,不然手裏捧着這勞什子,萬一站得歪斜了,不好看了,回頭又是一出讓她們說嘴笑話的!!

    “卉繁!”皇后依舊是喘息着,示意宮令去捧來了一個錦盒,“孤此處也不講那些虛渺之話。此盒內乃是孤之宮印,執宮印者章後宮諸事!孤今日將印予你,自此後宮諸事便皆爲卉繁所轄,後宮諸人卉繁之意裁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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