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懂

    走前頭的壯漢對人都沒在意,對狗就更加不在意了,見狗擋路飛起一腳就踢,一下子狗羣全部吠了起來,壯漢被嚇一跳,忙往側面繞,肩上的轎杆一歪,裏頭擡着的人活像只大白饅頭滾下來,“啪”地砸在地上。

    顏曉棠撇下嘴:這位運氣不錯,用身上肉最厚的地方墩的地。

    還墩出“哇呀”一聲嚎。

    兩個擡轎子的慌了,急忙放下轎椅去扶。

    “少爺少爺哎疼不疼啊”

    “小的錯了,都是那叫花子不長眼”

    少爺叫喚着:“哎呀呀哎呀呀,我站不起來了,哪裏來的叫花子”

    顏曉棠又撇下嘴,這滾下來的饅頭是個男的,二十多歲年紀,看着比大師兄還大點,至於墩下五花肉就站不起來了尤其坐的不是千金馬,也不是掛着金珠簾的車,轎椅就兩根長木棍挑着把放布墊的短腿椅子。顏曉棠不出聲地笑:“呵。”打死這饅頭也跟落霞宮沾不上丁點關係,非官非富。

    不過她也從兩個壯漢的反應料到對方嬌生慣養不好糊弄,乾脆果斷把板車上吆喝狗的短鞭子拿起來,先下手爲強地朝着一個壯漢衝她撅起的屁股上就是一下。

    “啪”

    這壯漢往邊上一避,顏曉棠乘機跨前一步,對着還有半邊屁股在地上的饅頭就揚了起來

    這饅頭驚得尖叫:“你想幹什麼我告訴你”以往誰敢讓他在轎椅裏顛得不舒服了,他也要叫壯漢去打人一通出氣的,沒料到今天碰到個更硬的,把他弄得摔到地上不說,居然還惡形惡相地要打他簡直不敢想象。

    不敢想象而已,一點也沒有影響到顏曉棠的手,鞭子扯出風響就落了下來,抽在饅頭身上,他那兩個擡轎子的壯漢根本沒反應過來,饅頭就被打得發出比剛剛還淒厲的慘叫了。

    “娘啊啊啊”

    遇到惡人,就得比他更惡,在這一行爲宗旨下,顏曉棠從來沒喫過虧,一看兩個壯漢加一個饅頭都是鄉下土鱉,根本沒見過什麼叫王都惡霸,她嘴角一咧,鞭梢劃個弧一指三人:“上”

    狗羣本來就被激怒了,一直在狂吠,聽她一下令,扯着各自脖子上的繩子,拖翻板車就朝那三人撲過去。

    那三人都傻了,打死都料不到居然被一個叫花子似的矮垛垛惡到他們頭上來。

    顏曉棠是很像叫花子,打補丁的短褐外面系的是麻繩,腳下靴子是綁起來的,五花大綁式樣,少一根也許就散了。而且她還很矮,還沒最高那個壯漢的胸口高,連頭都很小顆,但這一點也沒影響她的惡霸氣息縱橫四溢。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狗羣撲,她也撲,甩着鞭子追打他們,“啪”、“啪”的響伴着數聲慘叫。

    “給我咬哪肉厚朝哪咬”

    “汪汪汪”

    兇人加惡狗,單是聲勢已經牢牢佔據上風。

    被打的連頭也不敢回,一邊叫罵一邊使出喫奶的力氣跑。

    都說狗仗人勢,這是人仗狗勢吧

    三個都被她抽到,還有兩個被咬,連滾帶爬互相攙扶,轎椅也不敢要了,跑得如喪家之犬,被狗羣拖着破爛板車追出半條街,顏曉棠打個呼哨狗羣才剎住。

    然後顏曉棠也不急着賣狗走人了,看一家鋪子門口丟着個剩半截帶鏽的鐵錨,走過去撿起來,鋪子主人在裏邊親眼目睹了剛剛發生的事,一點聲氣不敢出,就怕惹到這窩狗。

    顏曉棠掂掂鐵錨,不錯,很稱手,她找個臺階坐下,鐵錨放在手邊,狗羣被喊回來,老老實實站在一邊,只是沒喫到肉,情緒不免有點激動。

    “不急不急,一會有肉喫,他們會回來的。”她哄着。

    就這樣,顏曉棠好好坐着,等那饅頭帶人回來找場子。

    附近幾家店鋪,不管做什麼生意的,這時候都安靜下來,個個伸長脖子,等着看一會的好戲。

    饅頭本名叫做商桔棟,那兩個擡轎的壯漢是他爹船塢的夥計。這商桔棟的爹已經六十六了,過年的時候才過的大壽,四十多歲時,生出一堆姑娘才得了這麼一個寶貝蛋,因此寵得無法無天。

    照萊雖有官府,但官府在幾百丈的崖上面,別說大人們不會勞動腿腳跑到下面沙洲來,皁隸們也沒那麼撐得慌來管事,這爬上爬下好說大半天就沒有了。而且海民們是沒有戶籍的,邕國也不指望窮到連鞋都穿不起的海民交稅,所以即使沙洲這一片出了滅門慘案,上面高門翹檐的府衙也不會朝下瞅一眼。

    沒有官府管,又沒有什麼得勢的豪強看上這麼片疥瘡一樣的地,這兒就成了個三不管的地方,雖說不全是海民,也都各管各家,靠家裏漢子的拳頭數量說理。

    商桔棟家的船塢算是大的,收着十幾個學徒,這些造船幹活的學徒苦得很,船塢裏的活重,必須得幹,還得給師傅家打雜,從餵豬到洗衣服,就沒有不幹的。幹個幾年手底下有點本事了,師傅把他們提起來做夥計,這才只用做船塢的活不做雜活,也才每月拿百文錢,可是哄得商桔棟高興了,隨時有個幾文散錢賞,於是夥計們奮勇爭先當狗腿,顯得商桔棟更加的像個少爺。

    轎伕,其實只是夥計,沙洲這種地方哪裏有轎伕那麼高級的職業顏曉棠太看得起他們了。

    今天吃了這麼大的虧,商桔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街上店鋪裏的人都知道,便都等着看這小叫花子被打。

    倒不是說他們向着商桔棟,只是從來沒見商桔棟被欺負,還是被這麼矮的一垛欺負過,不找回面子絕不可能。

    那被狗羣追着逃走的三人在跑了兩條街後,才發現後面沒狗了,齊齊鬆口氣,心頭齊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發生什麼事了他們是被欺負了”

    商桔棟的氣一喘上來,火也大起來了,跟臉皮子上的熱度一樣,一個勁地朝上竄。

    從來只有少爺欺負人的,還沒有人敢欺負到他頭上,這還了得

    “叫人少爺我今天要殺人啦”商桔棟高喊道,他家姐姐多,說話也有點嬌氣。

    一把抹掉鼻涕眼淚,屁股也不疼了,商桔棟蹬蹬就往自家船塢跑,兩個夥計跟着他,唯恐被遷怒到自己頭上,大聲地附和着商桔棟。

    “哪裏來的混小子,居然敢放狗咬少爺,打死他”一個夥計道。

    “對,打死他,再喫狗肉”這個夥計嚥着唾沫喊得口水星子亂噴。

    三個人氣勢洶洶嚷嚷不停,踢着攤子,掀着籮筐地去叫人。

    路中間站着個沒閃開的,商少爺一把推過去,手就被抓住了,嘴裏喊的:“我今天不打死他我咕”終結在一個奇怪的喉音裏。

    抓住商桔棟手狠捏的月出挑起眉梢:“打我四師弟好膽”

    夥計們搶上來吼:“你是誰小叫花子的花子哥放開少爺”就要去搶商桔棟。

    商桔棟要是再在他們倆跟着的時候被打,他們會被商老爺揍。

    “你們要他好,接着。”月出的手腕輕輕一轉,改抓爲握,彎腰一抄,商桔棟享受了一把公主抱,滿臉呆愣,視野旋轉得好快。

    下一瞬他就被月出舉了起來,當沙包扔向兩個夥計,少爺臉頰上的小肥肉在空氣中波動了一下,纔想起來張大嘴巴:“啊啊啊啊娘啊”

    夥計們被少爺砸了一個實在,三人滾地,都想趕緊站起來,六隻胳膊六條腿,差點沒捆成死結。

    月出走近,一腳踏在商桔棟背心,腳下疊羅漢的三人楞是一個都使不出力氣了,活像千斤壓頂,差點沒把隔夜飯吐出來。

    “打你們沒面子,可是讓你們去打我四師弟我更加沒面子,你們算什麼居然敢叫我沒面子,知道我師父是誰嗎”月出腦子一轉,可不能說,於是道:“我師父是誰你們不配知道,我師父的徒弟,你們也不配碰他一根頭髮,我就不告訴你們了,省得嚇死你們,懂”

    “你敢踩少爺”商桔棟氣得臉都要腫了,可是話沒嚎完,月出另只腳一提,整個的蹲到了他屁股的五花肉上面。

    五花肉晃悠,月出也晃晃,卻不掉下來,蹲在那一邊晃一邊甩商桔棟後腦勺巴掌。

    “懂”

    商桔棟只覺得腸子肚子都朝胸口擠,連屁股肉都被踩得移到腰上了,這才怕起來,可是月出先前說的話他根本沒聽見,懂什麼

    沒有回答,又一巴掌。

    “懂”

    懂啥嘛給口氣說話啊商桔棟揮舞着胳膊和腿,他下面的兩個夥計更加不好受,也在拼命掙扎,這六條胳膊六條腿一起劃拉,跟被捏肚殼的螃蟹一樣,看起來煞是喜人。

    月出惱火:“懂”

    又一巴掌,商桔棟的髮髻都被打散了,拼盡這一輩子全部的力氣,從嘴巴里擠出細細一聲:“懂”懂什麼他不知道啊,先懂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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