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祕書手指的方向看去,黑色軟皮質沙發映入眼簾。辦公室自中央被實木浮雕屏風分隔開來,繞過屏風,牆上梅蘭竹菊四幅水墨畫依序排開,轉回身,辦公桌中央放着一個文件夾,其後整面牆的實木書架,擺放的書籍也多爲詩詞歌賦。
薄司寒隨手扶上辦公桌前的皮質轉椅靠背,垂眸間,才發覺文件夾下彷彿壓着什麼,黑色金邊鋼筆在其左,筆蓋卻放在右側。
他擡手捂着後脖子,轉了轉頭,目光在屋內迅速掃視一週。
果然安了攝像頭,就在他右後方牆角。
思忖片刻,他繞過辦公桌走到書櫃前,隨意拿起一本書,走到桌角。背對着攝像頭,翻開書,擡起的另一隻手看似在翻書,卻伸向西裝內口袋,隨後鋼筆落地,他順理成章地俯下身。手中的書磕在辦公桌邊沿的同時用力一推,書滑過桌面,頂開了文件夾。拾起鋼筆時,文件夾也應聲落地。
薄司寒走過去,蹲下身,拾起書和文件夾,地板上的支票便luo露在外。映入眼簾的,是金額位置上“肆百萬”三個行楷字。
這字,像是在哪見過
走廊中腳步聲漸近,他起身,將文件夾放回原位,在辦公桌前坐下,翻開書。
趙河東推開門,直接繞過屏風,見薄司寒坐在那看着書,暗自鬆了口氣,擡手擦了擦額角滲出的汗珠,嘴角揚起,“薄總,真是不好意思,久等了。”
“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爲重,千鈞爲輕;黃鐘譭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薄司寒將手中的楚辭一合,站起身,“這本楚辭,趙總讀到哪篇”
趙河東一怔,“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薄司寒默然瞥了眼手中的書,書籤在他看到的卜居還要向後推數十頁,而離騷是楚辭中的第一篇。
“是我來早,多有打擾。”薄司寒把書遞給趙河東,“謝謝趙總的書。”
趙河東接過書放在辦公桌上,指着沙發的位置,“薄總,這坐着不舒服,我們去沙發那談。”
簽好合同,薄司寒起身握住趙河東的手,嘴角隱有笑意,“這次項目,我本人抽不開身,還要趙總多費心。”
“哪裏哪裏,應該的。”
“我還有些事,不便多留。”
薄司寒轉身朝門口走去,才邁開步子,屏風後突然傳來碰擊實木的聲音,他腳下動作一頓。猛然轉回身,才發覺書櫃並不是連着一整面牆,靠近窗的位置有一處空隙。垂眸間,剛好看到一隻皮鞋蹭着地毯挪進視覺死角。
“薄總,我送送您。”趙河東忙拉開門。
“趙總留步。”薄司寒淡然斂回目光,走了出去。
雨還未停,衛斯坐在車裏,見薄司寒走出來,忙跑下車,拉開後車門。
“薄總,淋了雨先回家休息吧”
“恩。”薄司寒俯身坐進去。
衛斯繞到駕駛位坐下時,身上的西裝已經溼透,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再這麼下下去,又要發河了。”
薄司寒從包中拿出合同,翻開來,眉心微蹙。
是草書。
“回公司。”
牀上堆滿了衣物,碩大的粉色行李箱橫在臥室門口。
“這雨,可澆死我了。”阿曼甩開鞋,幾步跑到姚夏臥室前,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yaser,你怎麼把冬天的衣服都翻出來了”
彼時,姚夏正跪在地板上,疊着衣服,聞言轉過頭,“阿曼,我要搬走了。”
“搬走”阿曼跨過行李箱,在她面前蹲下來,“不是,你去哪啊怎麼這麼突然啊”
“明天就走。”姚夏抱起疊好的衣服,走向行李箱,“去薄司寒那。”
“wait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們複合了”阿曼驚訝得合不攏嘴,跟在姚夏身後,“那老季怎麼辦啊”
“他有他的生活。”姚夏手上動作一頓,“這事,你先別告訴他。”
上次錄完節目後,她和季珩之間,彷彿有了隔閡。就算要告訴他,也不該是在這種時候。
“想想老季這麼多年也真是不容易,我聽說你們高中是一個學校的,後來他還追着你出了國。”阿曼輕嘆了口氣,推開鋪着的衣服,在牀邊坐下來,“你生日那天,他出去找了你一個來小時,後來回到包間臉色特別難看,問他怎麼了他又不說。”
姚夏身子狠狠一僵,隨後握住阿曼的肩膀,盯着她的雙眸,“那他回來後,有沒有個服務生去包間找你們,把我手機還回來”
阿曼怔了半晌,“沒,沒有啊”
“對了,說到手機”阿曼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肩膀,“你那天到底去哪了打電話也不接。”
當天的一幕幕又在腦海回放,姚夏輕吐了口氣,“阿曼,你知道趙河東嗎”
“你說的是那個河東地產的老闆”阿曼眉心微蹙。
“恩,他現在也是北禹基金的理事長。”姚夏靠在衣櫃上,若有所思,“他管理的北禹基金有問題。”
阿曼緊盯着姚夏,眸光暗沉,“你怎麼知道的”
“我那天聽到他給一個人打電話。”姚夏擡眸迎上她的目光,“提到了和br的合作。”
“那你聽出來他在給誰打電話嗎”
姚夏搖了搖頭。
阿曼走過去,攬過她的肩膀,“反正我們也和那個什麼基金沒關係,你就別管了。”
“但如果是打着慈善的名義,去爲自己謀取利益”
“哎呀,不會的那麼大個基金會,他哪敢啊可能就是你那天酒喝多了胡思亂想。”阿曼拍了拍她的肩膀。
姚夏嘆了口氣,“算了,不管了。”
僅憑一句話不可能定罪,就算她跑到薄司寒面前說,他也不見得信吧。
“你說咱倆都一起住兩年了,你這說要搬走,還真有點捨不得。”阿曼挽住姚夏的胳膊,挑了挑眉,“臨走前,給你個福利,怎麼樣”
“什麼福利”姚夏雙眼微眯。
阿曼朝她拋了個媚眼,“睡我。”
姚夏禁不住笑出聲音,“大姐,我可不敢睡未成年人。”
“怎麼着歧視飛機場啊”阿曼雙手按住後腰,恨不得把胸貼到姚夏臉上。
“行行行,睡睡睡”姚夏拽過阿曼的手,就朝次臥走去。
“幹嘛去啊不收拾東西了”
姚夏挑了下阿曼的下巴,“睡你啊。”
阿曼扒着門框子,“我靠,你還真睡啊喂警察叔叔,這有流ng”
br頂樓,薄司寒俯身打開右手邊的抽屜,拿出書,“薄弈收”三個字闖入視線。拆開信封,信中第一句話便是: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爲重,千鈞爲輕;黃鐘譭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
他身子向後一靠,雙眼微闔。支票上的字浮現在腦海,無論從字的結構與點畫的處理方式,還是運筆路線上的習慣,皆極爲相似。
雨水沖刷玻璃的聲音在屋內迴盪,某一刻,雷聲翻滾而至,他緩緩睜開雙眼,望向窗外,才知天已黑透。未開燈的房間,在閃電和雷聲中,驟明驟暗。
恍惚間,時間彷彿倒退了五年
砰
額頭傳來一陣劇痛,溫熱的液體順着臉頰滑落,血腥味在鼻尖縈繞不散。混沌中,他扶着眼前的東西,勉強坐直身體,才發現手中握着的竟然是方向盤
眩暈感依然在侵襲他脆弱的神經,大腦中一片空白。
他是什麼時候坐在駕駛位的
雨刷器不停擺動,隔着交錯的樹葉,遠處十字路口老舊的交通指示燈,閃爍的黃燈依然在玻璃上堆積的雨水中扭曲變形。
他扶着車身,繞到車前,沒有人,正要鬆一口氣,卻聽得身後有人說話。
“救我,救”
穿着藍色雨衣的男人躺在馬路中央,雨水沖刷着男人身上還在不斷涌出的鮮血,淡紅色自身下蔓延開來。
天邊劃過一道閃電,雷聲轟隆而至,雨水順着他的臉頰流淌。他愣了數秒,掏出手機,顫抖地按了120。卻在說過地址後,經不住頭部的劇痛和眩暈,腿上一軟,倒在地上。車前燈照亮眼前,模糊間一個穿着黑色風衣戴着紳士帽的高個子男人,闖入視線,卻不甚清晰。
手機鈴聲將薄司寒驚回現實,他擡手捂住臉,平復良久,才接了起來。
“我立刻回去”
黑色轎車如獵豹般在車輛中急速穿梭。
半小時後,薄司寒推開門,一陣冷風撲面而來。
破碎的玻璃窗,擋不住風雨,殘破的窗簾飛起很高,餐桌掀翻在地,地面上滿是玻璃碎片,有些甚至還掛着血。
張賀莉見來了人,一把推開薄立成衝過去,拽住薄司寒的衣領。長髮凌亂地堆在頭頂,瞪大的雙眸,滿滿的渴望。
“你看見我女兒了嗎”見他沒有反應,她雙手在胸前一環,拍了拍手臂,“大概這麼大,她剛剛還在我懷裏的,她可乖了”
“媽”薄司寒雙手握住張賀莉的肩膀,喉結微動,眼底微微泛紅,“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