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往生歌行 >第二章 內臟逆位
    簡陋的木屋中,路易斯拿出自己墜海時帶出的手術用具,正在緊張地試圖爲洛扶瀛取出彈片。他如今已經昏迷,倒是幫她解決了沒有麻藥這個問題。洛扶瀛的侍從眼睜睜地看見這個異國女人用一把小刀切開了自家世子的左胸,然後帶上手套,又在胸腔裏面搗鼓。若不是探了探洛扶瀛的鼻子發現他還尚有氣息,恐怕已經以嚴刑將路易斯處死了。

    約莫一個時辰後,路易斯完成了最後的縫合工作。緊張的她長呼出一口氣,向旁邊的侍從點了點頭,示意他洛扶瀛已無大礙。

    外面的侍從還在試圖尋找着那個開槍的人。看着那顆帶血的子彈,路易斯明白了,一定是船隊裏有人活了下來,並且和她一樣,來到了這個邊海小城。

    “別動。”正當路易斯緊握着那顆子彈走出木屋想避開侍從們去找自己倖存下來的同伴時,她的身子被一雙有力的手臂牽制住。聽到那人的聲音後,路易斯沒有反抗,那是船隊大副威爾遜的聲音。

    待兩人躲到了一個能夠避開侍從巡視的視野盲區,威爾遜纔將路易斯放開了。

    “你瘋了嗎爲什麼要狙擊那個人”路易斯試圖控制着自己的聲量,用氣聲對威爾遜吼道。

    威爾遜對路易斯這突如其來的憤怒顯得尤爲不解,皺着眉頭問:我看見那麼多人圍着那間屋子,你又再被審問,一時之間沒想太多,只想把你救出來。倒是你,怎麼給審問你的人做了手術”

    路易斯沒想到和自己朝夕相處了一年多的人會突然變得這麼冷酷無情,一連難以置信地道:“他是個病人我是個醫生,我的職責讓我必須救他。他不是壞人,他是青平派來和我談判的人,他會說法語,而且風度不凡。”

    “路易斯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我們來這裏的初衷是什麼我們不是來和他們談平等自由的你看見街上的那些人了嗎你看見他們有多不懂得衛生清潔這麼基本的東西嗎那些該死的有錢人說得沒錯,人確確實實是分三六九等的”說到此處,威爾遜已經近乎癲狂。在船沉後,他被海浪衝到了離路易斯約莫二十里外。這些天來他靠帶着斗笠來掩蓋自己金色的頭髮和藍色的眼睛,又因語言不通只得以乞討爲生。他體驗了青平最窮的城市之一的貧民窟,體驗了乞丐頭子摁在地上拳打腳踢卻又不能說話的委屈。他所有的尊嚴、驕傲,都在那幾天被全部碾碎成泥。這令他這個長於牧師家庭的英奇利人感到無比的恐怖、厭惡。他就這樣,摒棄了“主”所謂的人人皆是兄弟姐妹,摒棄了他所以爲的文明。威爾遜覺得,面對這樣一批生活在劣等環境中的劣等民族,他這樣的文明人所需要做的便是“馴服”他們,讓他們遵守規矩,懂得文明,而非是去談自由與平等。

    “你瘋了。”沉默了良久,路易斯才從驚訝的心情中平復過來。她留下了這麼一句話,然後轉身打算離開這個已經失去理智的同伴,卻不想被他一把抓住。在那一瞬間,路易斯做出了一個從此影響了她這生的決定,在昔日的夥伴與剛遇見的洛扶瀛面前,她選擇了後者。

    “救命”路易斯用法語重複吼着,也不管那些洛扶瀛的侍從能否聽懂,只求他們能聞聲趕來。威爾遜隨即捂住了路易斯的嘴,並拿着槍對準了她的太陽穴。他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可是路易斯是他手上唯一能夠和青平人談判的資本,所以他必須把握好。

    果然,頃刻間,洛扶瀛的侍從聽着聲音找到的聲源,在威爾遜帶着路易斯走到更隱蔽的地方之前找到了他們。

    “這位先生,請你不要衝動。”說話的人是洛扶瀛。他剛醒來,傷口處還疼得很厲害。刺客,還尚且異常虛弱的他坐在在路易斯房間裏找來的竹椅上,被幾個細心的侍從擡着。

    看着眼前這個說着一口標準法語的青平人,威爾遜不自覺地打量了起來,手上抵着路易斯腦袋的槍又緊了緊,弄得她疼得皺了下眉。

    “哼,你的語言倒是學得不錯。可惜,學得再想,終究掩蓋不了你們這民族的卑劣。”威爾遜對青平糟糕的印象已經根深蒂固,此刻,哪怕是帶他到玄樂城最繁華的永安街逛一圈,估計都很難令他消除成見。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眼前這個外邦人會對青平成見如此之深,但洛扶瀛還是給足了他尊重。他令侍從們放下了竹椅,想要走得近些和威爾遜面對面地交談,卻在話剛說出口後被路易斯阻止。

    “別下來你現在很虛弱,不可以隨便下地行走”路易斯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這使得原本就心煩意亂的威爾遜被她的聲音吵到,因此,忽然便用手肘擒住了她的脖子。在此之餘,還不忘拿槍繼續朝周圍的人比劃着。

    ”給我準備一艘良好的船,還有足夠一年的補給。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面對如此多人的包圍,威爾遜多天來緊繃着的神經似乎終於快要崩潰了。他的語速變快,眼神開始越來越不聚焦。一邊哆嗦着,一邊又勒緊了路易斯的脖子。她額頭上的青筋開始爆出來,看樣子已經喘不過氣了。而威爾遜,在這種狀況下,仍舊在嘴裏唸叨着:“你被他們洗腦了,你被他們洗腦了你再不是主的孩子,你選擇了惡魔”

    見此情形,洛扶瀛應了身旁侍從的眼神,示意他動手。一瞬間,只見那位年輕侍從飛快地從劍鞘中拔出了劍,並穩準狠地從背後刺入了威爾遜的心臟。鮮紅色的血蔓延開來,打溼了緊貼着威爾遜胸口的路易斯的後背。等她喘過氣回過神之後,威爾遜已經倒在地上,成了一具還尚有餘溫的屍體。

    “幹得好,彭笑。雲姨把你教得是真好。”洛扶瀛誇獎道,隨即再顧不得什麼囑咐,急忙上前去查看路易斯的情況。

    名叫彭笑的侍從笑了笑,將方纔用過的劍收進了劍鞘,然後急忙上前扶住洛扶瀛。他是雲閣弟子,也是從小和洛扶瀛一起在雲璐處習武的。這兩人除了是主僕,更是師兄弟,再加上一起長大的經歷,感情就異常地深。

    “你們找個坑,把他埋了吧。最好是,離海近一點。”望着威爾遜死前仍睜得大大的雙眼,路易斯以一種令人聽不出來的情緒說道。洛扶瀛點了點頭,吩咐了彭笑讓下面的人去做。

    “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他被一劍刺在心臟上就活不了了,而我被火藥打中了心臟卻還能站在這裏”之前在龍瀟轍留下的書裏看到過西方的強國將火藥用得多麼爐火純青,今天打在自己身上,洛扶瀛算是親身體驗了一把。確實是,打得他胸腔起火。

    路易斯小聲地嘆了口氣,回答說:“因爲你的內臟逆位。也就是說,原本應該長在左邊的臟器,在你身上都長在了右邊。也正因爲這樣,威爾遜沒能真正地打到你的心。不過說起來,你還是第一個我遇到的內臟逆位的病人。”

    洛扶瀛在聽到自己的內臟方向是反的的時候就已經驚呆了。之後的話,他大概聽進去了不到一半。

    ”你不會怪我的侍從打死了你的同伴嗎“回過神後,洛扶瀛謹慎地問到,生怕觸發了路易斯的某些激動情緒。然而對方卻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靜許多,沒有眼神躲閃,只有直直對視。

    “不怪。那時候的你做了最好的選擇。他本來也已經是個偏執狂已經快瘋了,留在這,只能是個隱患吧。啊對了,我爲他說的關於青平的壞話向你道歉。我覺得青平挺好的。”

    這個姑娘的冷靜出乎洛扶瀛的意料。雖然他從不覺得女孩就比男孩差到哪裏去,但是這樣能夠平靜面對如此大沖擊的女人,真的很少很少。

    “你不用驚奇我爲什麼沒哭。以前在船上的時候他就不怎麼喜歡我,也不太搭理我。以前在船上的時候,我和他關係就不是那麼好。況且我是個醫者,見過太多死亡,已經麻木了。”見過太多死亡,已經麻木了。這句話在洛扶瀛的心上重重地落下一擊,打得他許久難以平復。原來在別人的國家,男女間的地位竟已相差這樣之小了。他隱約覺得,又或是很明確地覺得,自己這樣極爲少見的身體狀況和所掌握的真相,都是一種變相的暗示他註定是要做一番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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