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回書 >卷五 雪草芥 46 終
    王家昭雲,冠絕世鑄,風華絕代。

    “我姓王,名昭雲,字顧之”

    “陳姓,國陳,單名繼,字舟孟”

    他有太多太多的話要跟那個人說,那個人卻不能迴應自己了。他要從何處開打頭,那人又可聽的見

    那許許多多的話很重要又很不重要,因爲是王昭雲,許多的瑣事都不會沒有意義,那些瑣碎話也回味甘甜,只因那是王昭雲。他畢生的至交知己。只短命早死。

    陳繼最想說的話此生都沒有機會說出口了。一思及此,他就痛得生不如死。

    他的母妃原是最受寵的妃子,封號梅妃,榮冠後宮。後因母家犯貪案連累被打入冷宮。冷宮歲月熬人,不久他的母親就瘋癲了,時而清醒時而顛倒。先皇五十壽宴那一回,王昭雲進宮赴宴,宴至中途悄悄退了席去看了冷宮的梅妃。

    陳繼與王昭雲自小交好,梅妃亦喜昭雲,收其爲義子。

    本以爲是福壽無雙,到底生死難測,禍兮福兮。

    王昭雲來到冷宮發現伺候的宮人都不在,梅妃亦不再癲狂,人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血從嘴裏吐出來,十分痛苦,求死不得的樣子。是服毒。

    王昭雲駭然,要呼人來救,被梅妃叫住了。

    人活一世就是地獄,早就想死了,她服了毒藥卻遲遲不斷氣,簡直活受罪,便央求王昭雲送她一程。

    王昭雲驚恐得手抖。他自來慈悲,那是他的乾孃,阿繼的生母,沒有人可以做得到。

    梅妃喊得毛骨悚然,真真是痛極求死不能。

    “沒有人有資格怪你,這是乾孃自己的選擇,阿繼也是不能夠責怪你的,動手吧,求求你。”她那樣端莊高貴的人,血吐在地上,污了一連,好生落魄可憐。

    王昭雲痛心至極。

    他和陳繼雖然長到了十九二十年歲,從未經歷過這般的生離死別,王昭雲生平頭一回曉得何爲心碎。

    他含着淚一劍刺穿梅妃的喉嚨,穩而準,人當即就嚥了氣,嘴角流着血,是笑的。沒有人曉得他的痛和傷心。那是疼他視如己出的梅妃,阿繼的生母,他的乾孃。

    阿繼就是在這個時候闖進來的。

    那之後便都是悲劇。

    王昭雲從來都沒有辯解過一句,只是握着劍,手抖的不得了。

    陳繼捫心自問,自己當真不曉得緣由嗎不是的,太醫有說過他的母妃是服毒。自己不願承認的一點恐怕是不願接受母妃逝去的事實,於是,便想當然的恨了他許久。想想,這些都是他母妃的選擇,不過是自己不認這個事實而已,王昭雲又何錯之有生生恨了他這麼多年,到死都不能讓王昭雲釋懷。

    陳繼恨自己,更恨王昭雲,這一刻的恨是實實在在,明明白白。他說過會煮好酒等自己回來,自己明明已經決定原諒於他,這個人卻不守信用。他的酒沒有等到,人也沒有了。

    王昭雲着實可恨。

    陳繼伸手取過祠堂上的那個靈牌,一時說不出話來。

    什麼都不需要說了。

    徵得王家人的同意,陳繼揹着王昭雲的靈牌,一騎輕馬出了皇城上都。

    平生知交,要看山看水,高山流水纔是不憾。這個人一生守家護國,愛民如子,卻連一絲血脈都沒有留在人世。

    他好恨。

    馬蹄飛揚,一騎黃沙。輕馬出了上都在一片荒草路旁停下蹄來,馬上的男子胯下馬蹬,蹲在一棵半枯的老樹下哭的不能自已。

    “顧之,不要難過。”這是他的小妹妹去世那一天他想說的,一直沒說。現在才說出來,爲時已晚。想等西羯凱旋歸來後告訴他“原諒”。很多很多話,他還沒有說。

    陳繼哭出聲來,他抱着王昭雲的靈位。

    每個人皆有悲喜,唯死亡能終結,興許那又是另一個悲傷,另一個人的悲傷。

    顧之,

    王顧之,

    他這一生,忠孝節義,樣樣都佔了。爲臣子,盡得忠,爲將軍,捨得命。心甘情願去死,心甘情願護他的民。這是一個將軍的信仰,一個民族信仰,他的信仰。以身就義,身死而魂蕩山河。以我之軀,護民無恙。

    興許,這是屬於他的歸宿。

    暨明八年秋,九月初九,重陽,昭雲叛國一案得以平反,將軍昭雪,帝賜九錫,封義侯,諡號成天義節孝明安侯。帝大慟,罪己詔,思己過,齋戒一月。天下同悲,不事紅事。

    將軍身死,百年無歸。

    十年

    生死茫茫,這也成了一個詛咒。

    羌域

    符沅想,自己的報應終於也來了,十年輾轉,如蛆附骨。溶憂的毒終於沒能讓他活過三十十九歲。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離體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大雪飄揚的天。城樓上的女子仰身墜下,砸出了很烈很烈的血。

    她一直覺得自己有罪,不該救下他。其實有罪的一直都是他。她不過棋子,又何錯有之。不是她,也會是別個呀生生害她隕了性命。

    彌留人世之際,男子眼角微微有淚。

    他遵守承諾答應的三件事情都做到了,只還是應了不得好死。連老天都看不慣。

    當日說話激那人說服她跳城樓,其實不是真的想讓她跳,只想看看她愛上的那個男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跳下來後,我破了兗城,心有點疼。這疼在後來的年歲裏有增無減。之後我也有了妃,姬妾,人丁興旺,也熱鬧,很少再想起她。我知道,我並沒有忘記,只是把她放在箱子了。一個人想起她的時候不多,卻每每想起來都是惆悵,化不開,猶如秋雨打在芭蕉上,沙沙的,瀟瀟的,夜涼透骨。那個名叫宋城的女子還是初見時候的樣子,粉黛不施,梨花期短。她跳下城樓時候,輕描淡寫,如秋風裏的野草,斂了一地的哀傷,格外哀涼。她那樣一個不與爭鋒的人砸出來的血烈得傷眼,牽動我的心絞痛,還沒來得及明白所謂牽動,她便爲另一個男子隕了命。

    這些都是後來的事情了,每每想起來都疼極,天知地知月老知,他一人知,只是,沒給他牽紅線。

    死了的人無知無覺,獨留活着的或清醒,或沉醉,任風雲流動千萬年,世間顏色不改。

    宋城,那個梨花素縷的白衣女子,十年前便亡了。悠悠滄海一水,歲月信步往來。一晃,已是一生。

    雪草芥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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