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到用磚頭隔出來的小廚房裏,把煤爐拎了出去,倒掉裏面的灰,又用鉗子夾了一塊新煤餅進去。
然後又塞了一些問村裏的木工要來的易燃的刨花,把油紙用火柴點燃又塞了進去。
沒一會兒工夫,底下的煤餅就慢慢變得通紅,沈淑珍用手探了探,感覺有熱氣冒上來,才把鍋放了上去,然後用芭蕉扇扇着煤爐的風口。
那邊林清暖還沒有想起自己是回到了哪個時間段,只道沈淑珍是又出去幹活了,她心疼母親,下了牀穿上布鞋就想來幫忙。
誰料一下牀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頭重腳輕地就又跌坐在了地上,摸了摸地面卻不覺得有多涼。
看來是已經到了五六月份了,馬上就要夏天了,如今正是採茶的時節,每戶人家都忙得很。
林清暖坐在地上緩了一下,重新站了起來,這會兒雖然還暈,可已經不會站不住腳了。
她於是慢慢地朝外走去,然後看到自家母親正在煤爐上煮着東西,食物的香氣隨着山風飄了過來,混入林清暖的鼻息。
她慢慢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模糊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這裏面煮的,是她小時候最爲喜歡的一個點心,叫做蕃薯麥果。
因爲製作工藝複雜,加上成本也不低,母親從來就很少做,做了也不許她多喫。
後來各種事情紛至沓來,她和母親陷於各種白眼與流言蜚語之中,再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安靜地坐下來,抱着輕鬆和愉悅的心情好好地喫一次飯。
連飯都不能好好喫,更何況是點心呢
那時的她們,只覺得多活着一刻都是煎熬,可又實在不甘心就這樣離去。
林清暖自嘲地嘆了口氣,或許不甘心的人只有她了吧母親早已受夠了這一切,無心求生。
所以纔會在她長大成人以後一個人吊死在村口的樹杈子上
那是絕望,亦是自證清白讓那些亂嚼舌根,無事生非的造謠者每當走過那個路口,看到那棵樹的時候都免不了要心驚膽戰一番
後來那棵樹終於被砍掉,路也被重新修過,加大加寬了。
只是在老一輩人的心中,屬於母親留下的印記永遠也不會消失了吧
不過真好,她又回來了,還能這樣看着母親的背影,看着她忙碌的樣子。
林清暖沒有說話,只是目光貪戀地看着沈淑珍,嘴角掛着靜謐的微笑。
“暖暖,你怎麼起來了快快,快回牀上躺着去,麥果馬上就蒸好了啊”
沈淑珍一個無意間的轉身,猛然發現自家女兒居然靠在門框那裏滿臉笑容地看着自己,頓時覺得心驚膽戰的。
在她眼裏,林清暖能撿條命回來已經不錯了哪敢還讓她下地隨便跑啊
要知道月生家的杏花可是
林清暖吐了吐舌頭,又被沈淑珍趕回了牀上,她蓋好花被單躺好,無奈道:“媽,我又不是嬌嬌小姐,哪還用躺啊現在正是採茶忙的時候,我還能去採個幾斤哩”
後面的這句話林清暖沒有說出來,因爲她被沈淑珍臉上的表情給吸引了。
只見沈淑珍看着林清暖,眸中有萬千情緒掠過,而林清暖卻只看懂了幾種。
大約是心疼和慶幸。
“暖暖,以後再不要去採茶了,咱家也不是過不下去了,犯不着你冒着生命危險去賺這點錢。”
沈淑珍看着躺在牀上的林清暖仍舊發白的嘴脣,心疼地說道。
林清暖起初沒在意,只覺得自家母親這話說得太過嚴重,但馬上她就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被她刻意遺忘,在以後的歲月中都不敢輕易回想的事情
林清暖的眼珠不自然地轉了轉,帶着一絲試探問道:“媽,我是不是碰到電線了”
下一刻,沈淑珍就又捂着臉哭了起來,這哭泣中卻不止只有對自己女兒撿回一條命的慶幸了,還有對另一條年輕生命不幸隕落的惋惜。
已經不用再多說一句話,林清暖已然明白自己是回到了什麼時候,不禁感嘆,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在她的一生中,除了最後被槍打死的那一次,她只有一次失去過知覺,就是在十一歲的那年。
那一年她的父親剛剛去世不到一年,母親與爺爺他們的關係愈發惡劣,再加上林清暖在學校裏總是受到同學的嘲笑與欺侮。
母親便毅然帶着她從市裏回到了位於山區的老家沈家嶴。
說說是山區,但其實也就是丘陵,最高處海拔也不足四百米。
林清暖是南方人,這裏山清水秀,盛產茶葉與香榧,是當地人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
沈家嶴山腳下的青溪鎮裏也有鄉鎮小學,因此沈淑珍覺得在這裏生活也不會耽誤女兒。
可這只是她的想法,初來乍到的林清暖很是不習慣,因此顯得有些悶悶不樂。
好在隔壁月生叔家的大女兒沈杏花天性活潑開朗,樂於助人,經常來找林清暖玩。
到底是十一歲的孩子,哪有不愛玩的一回生二回熟,在杏花的陪伴下,林清暖漸漸恢復了以往的活潑。
並且在放學做完作業的空檔裏還知道和杏花幾人一起去採茶葉,割豬草,撿牛糞來賺些小錢貼補家用。
這不,到了四五月採茶忙的時候,幾個小姑娘背上揹簍又上陣了
但是悲劇發生了,因爲之前夜裏下了雨,颳了大風,村裏原本搭的一根電線掉了,杏花采茶沒注意,一腳踩了上去。
當時的人裏就數林清暖離她最近,下意識地就去拽,結果兩人都被甩了出去。
杏花死了,林清暖保住了一條命,卻也留下了心理陰影。
她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不說,好不容易交到的,在這個村子裏的第一個朋友,就這麼死了
才十三歲,還是花一樣的年紀
雖然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七年,可是再想到這件事,林清暖還是忍不住渾身發冷
看來,她是回到了自己的十一歲,可惜晚了一步,杏花已經死了,自己也救不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