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着自己頭頂那話嘮在他耳邊嘟嘟囔囔,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語:
“嘿嘿,我說小瞎子不,是白大爺,你說,你真的是從小瞎麼咦,我就是問問。爲什麼會瞎啊我看你師傅好像也瞎,就沒有什麼辦法治療麼”
“白尹大爺,你說既然你們家男的全瞎,那爲什麼還會有姑娘嫁到你們家去呢雖說看樣子你和你師父長得吧,都挺標緻的,但是人家姑娘真的不嫌棄麼”
“哎,我說白尹,不是我說,你也忒慘了點,你爹媽居然是自相殘殺死的。
咦,不行,幸虧他們死的早,這樣喪心病狂的爹孃,肯定帶壞你啊
哎,你沒有你娘給你縫衣服,其實你可以來找我啊,爺從小就會縫衣服,哎,莫說是縫衣服,就是給你繡上朵大紅花也使得,你想繡什麼就繡什麼。
啊呀,以爺的繡工,等爺將來娶了東門穎如沒準還能和她一塊繡個鴛鴦玩呢
再過上兩天就到了我万俟家秋獵的日子,你是阿夏的外師傅,理應也一塊去的。
哎不是小爺我吹牛,小爺的技術那可好了五箭下去,一隻狐狸,四隻兔子。
嘖,你哪也不用太羨慕爺,等到時爺打着食兒了,拿回來你給做做,咱們啊,分着喫
嗯,像什麼幹鍋兔,蔥爆鹿肉的,對對對再來道大雁肉,這大雁肉還是燉着好喫,你就做上個三味燉大雁。
哎,有道是聞見雁肉香,神仙想斷腸。嘖嘖,那味道、、、、、、包你一輩子忘不了。
白尹,白尹,白尹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哎,死白尹,你說句話啊,悶死了悶死了。
嗯我不是故意拍你腦袋的嗚哎哎哎別別打臉哈哈哈”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書窗,沉思往事立斜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曾經,白尹一直覺得,那種祈求時光倒流的人都是很傻的,然而直到他失去那人的某天,他才猛然間回想當年,這才發現若祈禱,真的能使時光倒流,他願意用一輩子的癡傻來使那天得到永恆。
多年以後,白尹依舊能夠想起那天。
只是畫面遙遠,水霧纏綿。
讓人分不清,那究竟是真,還是假。
又或者,那曾與他肩頭交接過的指尖,是不是從來只是自己的臆想。
往事已經不堪回首,然而現實遠比往事殘酷。
人生幾回傷往事,邰皇依舊枕寒流。
算如今,毓慶宮裏如今住着的那個傀儡般的存在,又和他有過什麼交集呢
自從他回來之後,他們兩個人說的話,攏共不過三次而已。
第一次是見他初回盛京的紫禁城: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
紫禁城的風華仍在,故園依舊,他跟着異族的進貢車馬,返回那個已經不屬於他的舊地。
那時的他睜着一雙無神的眼睛,茫然無措地被万俟夏圈在懷裏,被万俟夏扳着下巴,隨口問一聲:“白尹你看他漂不漂亮”
白尹不說話,甚至連看都不曾看對方一眼,臉上儼然是流露出些許對於男寵厭惡,轉身就走。
直到他卻怯生生地在身後喊一聲:“白大人”
白尹才猛的回頭,認出那熟悉的聲音。
他那時覺得可笑: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看清對方的容貌,原來是那樣美的讓他窒息。
但是那個時候,他卻已經不能再擁抱他。
第二次,是在他在門外強忍着聽他被別的人到體無完膚,卻不得不強忍着無動於衷。
他將披風披到他傷痕累累的身體上的時候,他卻沒有對他哭鬧,反而笑意清淺地喊一聲:
“多謝白大人。”
要不然就是方纔在毓慶宮裏,他睜着那雙無神的眼睛,瞅着他,略帶着一絲渴求,低聲說:
“大人莫怪上次多謝大人贈衣之恩,只是那日衣裳上沾了點血跡,便拿去洗了,勞煩大人多跑一趟,改日儺奴再給送去可好。”
如何不好,只是,又怎麼捨得讓你親自來送。
時間已經漸漸接近正午,金黃色的陽光照射在雪地上,折射出光,只射在那人的那柄烏溜溜地唐刀上。
歲月無聲,奈何不見白頭。兩情既悅,誰料多見毒龍。
白尹機械般地停駐在那個落滿灰塵的小角落裏,靜靜豎耳傾聽門內的動靜。直到兩個人的聲音完全消失了,這纔打毓慶宮的後殿翻了牆出去。
宮街長長,兩面朱牆。
伴着那咯吱咯吱地踩踏聲。白尹往前走了沒幾步,卻是意外在這死寂的北冥紫禁城裏聽到了一陣稚嫩的,撒嬌似的哭聲:
“嗚阿七阿七,你這個壞人,嗚,還給我,還給我嘛我我要告訴你叔父,說你又欺負我”
白尹拿眼睛去瞧,卻是意外發現自己的不遠處,竟赫然是穿着一身黑衣喪服的小太子万俟譽,正哭着,直往一個看上去才十三四的大男孩的身上蹭。
那大男孩雖纔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樣子,但是卻比今年才七歲的万俟譽高出甚多。
單看那男孩子直挑着一雙獅子眉,一雙鴛鴦眼兒圓圓地,配上他嘴角微微牽起的彎弓口,更顯得他,目似含桃花,狡黠之處添份可愛。
夏家一門多傑俊,單論樣貌七郎魁。
眼前着跟着万俟譽一起鬧的,到不是別人,正是北冥國,有“御前金刀”之稱的夏家的小七公子,兼帶万俟譽的侍讀夏七是也。
至於万俟譽口中的叔父,自然就是跟白尹共事的夏寧。
此刻,眼見夏七手裏抓着個小小的錦囊,高高舉着,像是故意不給万俟譽。
万俟譽身子不如他高,只得踮腳去搶,夏七哪裏依他,竟是越發居高。不肯給他。
万俟譽見久搶不到,哇地一聲就一把抱住夏七的腰,嗚嗚地往他衣服上蹭。
只把那一臉的鼻涕淚水口水蹭他身上。夏七到不嫌棄,只嘴角依舊勾着那抹邪魅地笑。
順便摸摸万俟譽的腦袋。
万俟譽委委屈屈地說道:“嗚嗚那是小鏡姐姐給我的。你還給我嘛”
夏七搖搖頭,嗯哼了兩聲,一雙眼睛眯着:
“不行不行,她東門鏡不是好人。不許你收壞人的東西”
“嗚嗚鏡姐姐不是壞人,鏡姐姐給阿譽做桃花餅,做錦囊不是壞人,阿七是壞人嗚”
夏七臉上一陣鬱悶,翻了個白眼,敲敲万俟譽腦袋瓜:
“傻阿譽,給你做喫的就是好人麼你母后宮裏的琴嬤嬤還整天哄你睡覺呢,照樣偷你房裏的東西去賭錢。”
万俟譽哭地牙齒打顫:“嗚琴嬤嬤是壞人,壞人。鏡姐姐不是阿七嗚還我錦囊就不是壞人,阿七阿七,我叫你哥哥好不好,你還給我嗚不行麼我叫你父皇總行了吧”
夏七聽到這裏只嚇地白眼一翻,忙一手遮住了万俟譽的嘴。四下看看,生怕自己倒黴,給人在附近聽見了。
然而祖宗不佑,夏七擡頭一打眼就瞧見了站在遠處,一臉複雜表情的白尹,夏七心裏咯噔一下,一張小臉變地煞白,完蛋了,這回要是叫白尹說給他叔父聽,自己一層皮可就沒了。
万俟譽雖傻,但是也隱隱察覺到了夏七表情不對,於是也跟着回頭一看,卻見是白尹。
於是一張糯米糰子小臉成了瞬間垮,哇地一聲衝到白尹懷裏:
“白尹師父阿七阿七又欺負我你給我把錦囊搶過來,錦囊裏面有糖嗚你搶過來我們喫,不給阿七喫”
夏七一臉黑線,抓着錦囊的手無力垂了下來,背在後面,眼巴巴看着白尹。
白尹覺得好笑,只瞅了夏七爲難的樣子一眼。
繼而蹲下身子,把万俟譽摟在懷裏,輕輕拍拍万俟譽的背,溫言笑道:
“什麼啊,阿七天天陪阿譽上課學武。怎麼會是壞人哪你忘了每次內師傅和你父皇罰你抄書,那次不是阿七替你,你自己卻睡覺。”
万俟譽嗚嗚了兩聲,一張小包子臉上,滿滿嵌着的,卻是跟万俟夏同款的眉眼嘴鼻,但是與万俟夏不同的是,少了分戾氣,多了幾分嬌憨可愛和傻氣。
白尹繼續笑着,伸手刮刮万俟譽鼻子:“別哭了,糖有什麼好喫的,有阿七家的紅燒獅子頭好喫麼嗯”
万俟譽一張小包子臉皺皺了一會兒,白眼一翻,似乎感覺對方說的是個實理,阿七家的桃桃姐姐做的獅子頭好像的確比東門鏡的桃花餅好喫呢。
於是万俟譽露出一個傻笑來,癡癡張着嘴巴,口水嘩啦嘩啦往外流。
白尹笑了笑,伸手拿袖子在万俟譽臉上抹了兩把,口水淚水鼻涕水通通擦個乾淨。
万俟譽一張小臉被擦的通紅,眼睛也腫着,白尹看哄得差不多了,招手喊了夏七過來,夏七眨眨眼睛,把万俟譽的手拉了過來。
万俟譽烏溜溜地眼睛看看夏七,吞吞口水:“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