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丫頭，話這樣多”
秦氏到了西院，沈大老爺彆扭着，只趴在牀上將頭扭向牀裏，秦氏站在牀邊，良久，纔拿過牀頭的金瘡藥膏，掀開了被子，見到那皮開肉綻的一片，忍不住吸了口氣，紅了眼圈。閃舞..
沈大老爺尷尬的想縮回被子，剛動了一動，卻疼的直吸氣，也不敢再亂動，只好乾咳一聲，乾巴巴的道：“你來做什麼”
秦氏淨了手，用指尖將藥膏挑出一點在指尖溫熱，用指腹輕輕的給已經蹭掉的傷口補藥，語氣中帶着嗔怪，“我不來，擎等着你傷口潰爛了發了炎症再來多大個人了，奴才們不精心，自己也不知道仔細着點”
沈大老爺原以爲秦氏是來找她鬧的，結果卻聽她帶着關心的責備，立時又想起她往日的好處來，心中一軟，語氣也軟了下來。
“不礙的，不過是幾藤條，結了茄便好了，小時候可沒少捱過。”
秦氏忍不住笑罵了一句，道：“你也不想想，那時你幾歲，現在你幾歲等笎哥兒的親事定下來成了親，你都是做祖父的人了”
沈大老爺忽然感慨道：“是啊一轉眼，這麼多年都過去了”
他轉過頭，費力想要擡頭看看秦氏，卻只看到她的肩膀，她的脊背，還和年輕時挺得一樣直，彷彿這麼多年，沒有什麼能夠讓她折斷過，她的腰身，也還和當年一樣，沒有絲毫走樣，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絲愧疚，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閃舞..
可是卻忽然聽秦氏道：“這些年，老爺人在京城，我又不能去照顧，有沒有給老爺安置幾個妥帖的通房，實在是我的疏忽。”
沈大老爺有些心虛，他張了張口想要開口解釋，又聽秦氏道：
“現在老太太已經叫人去京城將杜家妹妹接回來了，我也已經遣了江媽媽去物色了，回頭在三頭衚衕置個小宅子，到時候，老爺選個好日子，從那院子將妹妹接過來，也算是正是入了咱們沈家的門。”
沈大老爺有些無地自容，覺得再不說話，只怕會聽見讓自己更加愧疚的言語，趕忙打斷秦氏，“素娘，你說這些做什麼娘說要將她接過來，也並沒有說要如何安置”
他嘆了口氣，道：“素娘，你可還記得我從前曾和你說過，那個只教了我一日的先生”
秦氏想了想，探問道：“便是那個給老爺表字的先生”
沈大老爺點點頭，“一日爲師終生爲師，當年，杜先生身陷囹圄，我沒有能力做什麼，現如今，又見故人之女，我怎麼能棄之不顧”
“杜先生老爺是說”秦氏驚訝的轉過頭，柔軟的髮絲不期然掃過沈大老爺背上的傷口。
沈大老爺只覺得背上有些癢，想翻過身，卻誒呦一聲，秦氏趕忙扶住，卻被沈大老爺一把攬住。
秦氏身子一僵，余光中掃見他背上那猙獰可怖的傷口，身子漸漸柔軟起來，輕輕倚在他的身上。
沈大老爺眉宇間帶着一抹沉痛，“我初見燕孃的時候簡直吃了一驚，我曾經在杜先生家中見過，她那時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可是再見到她，她已經是雙十年紀，她家中親舊早就失散，她先是充作官妓，又被販子買走做了瘦馬，最後又被人買了出來送到了我門前，她如今無依無靠，我又怎麼能不管她”
沈大老爺敏感的察覺到秦氏的疑問，心中有些不悅，“你可是因此而瞧不起燕娘要知道，她本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若不是那件事，她怕是和錦娘一般，受着家族庇廕，活的無憂無慮。”
一個瘦馬如何能和囡囡作比
秦氏張了張口，強嚥下心頭冒上來的話，她頓了頓，道：“老爺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着，她既是奉旨充做了官妓，那便是不容私底下買賣的，老爺這樣收留她，只怕來日會惹上什麼麻煩”
“我堂堂七尺男兒，豈能因爲怕惹上麻煩而棄恩師的遺孀於不顧”沈大老爺收回手，冷下臉來，他就知道，秦氏雖然識大體，但終究是個女人，還是會介意。
“你身子本就不好，這些閒事你就不要多操心了。燕孃的事，交給錢管事就好。”
秦氏只覺得一口氣更在喉頭，直堵得喉嚨癢癢的，她明知沈大老爺看不見她的表情，可下意識仍露出一個笑臉，替他拉好蓋着的薄被輕聲道：“老爺有傷在身，還是先用飯吧，妾身明日再來看您。”
一場服軟到底以不歡而散結尾，秦氏站在西院牆邊上，扶着丹霞面無表情的看着那枝椏肆意春意無邊的菩提樹，一葉一菩提，佛閔衆生，總說是非自在人心，可是人心之苦，佛又怎麼知道她望着和自己彷彿只有一線之隔的西院正房，卻彷彿隔了千里萬里，雖然如今物事皆同，可到底有什麼遠了，散了。
“夫人”丹霞擔憂的看着秦氏。
秦氏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語氣平淡，“看來你還是要叫小廚房將飯菜熱一熱了，我餓了，中午做的什麼可有翡翠碧玉湯”
丹霞心中隱憂，卻因記着錦棠的話笑了出來，“夫人忘了，您喫着湯藥，不宜用蘿蔔”
秦氏點了點頭，“無妨，翡翠碧玉湯順氣溫脾，你叫小廚房蒸一碗來。那湯藥回回都喫，我都喫膩了，這便停了吧”
丹霞張了張嘴想勸，話到嘴邊卻只答了是，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將這件事稟告給表姑娘。
錦棠到了凝輝堂，剛一挑開東暖閣的簾子，見到坐在臨窗大炕上的身影不由驚訝道：“外祖父”
沈老夫人拉着錦棠上炕，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這個鬼機靈，早就知道你外祖父回來了卻連我都要瞞”
錦棠嘻嘻笑着鑽到沈老夫人懷裏，道：“這種事還用錦棠告訴您外祖母早就得到消息了不是”
沈老夫人無奈的笑着搖了搖頭，喚了丹翠丹青進來伺候。
淨過了手，錦棠這才坐在沈老夫人邊上，依着沈老夫人和沈閣老說話。
“外祖父的問題都解決了”說罷還調皮的眨了眨眼。
沈閣老失笑的看着錦棠那張肖似小女兒的臉，心中升起無限感慨來，他不經意的掃了門外一眼，低聲道：“問題是永遠都解決不完的，重要的是下的決心。”
錦棠眨眨眼，不知道他是在說她還是在說他自己。
等到錦棠用過了飯回了絳雪軒，卻見綠袖正在門口往外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