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下午，他們正走在一條大河的岸邊。
也只能走在河的岸邊，原有的路不是被河流沖斷，就是變成了河流。
沿着河岸走，不僅僅是無奈，也是現階段唯一的選擇。
山洪和泥石流改變了河水舊有的流向，找路頗費了他們一番周折。
好在，大致的方向是對的。
現在的好消息是雨停了，壞消息是天空依舊陰沉的厲害。
李不惑擡頭看看天，不由得微微皺眉，心裏暗忖，恐怕接下來又是一場滂沱大雨。
“郎君，咱們歇一會，弄點東西喫吧”
這個時候，李二錘正走在他的前方。
“啊”
一直埋頭走路的李二錘一愣，繼而也就釋然了，不惑這是向自己表忠心呢。
想想也對，都跟自己姓李了，叫聲郎君也未嘗不可。
其實，大可不必改口的，自己本來就是沐家寨的姑爺，叫姑爺自然是名正言順的。
雖然姑爺的身份來得有些莫名其妙，雖然對於贅婿的身份不是特別的感冒，終歸還是這個身份成全了自己。
否則自己這個孤魂野鬼，還不知在哪裏遊蕩呢
“好吧，我也確實累了。”他轉身指指前方，“前面有塊大山石，既可以避雨，還比較乾爽。”
到了大石那裏，李不惑放下行李，便忙着到河邊打水。
水自然要燒熟了才能喫，這是李二錘的堅持。
至於生火，陰雨天裏相對難一些，只要找到乾燥的火絨，自然也難不倒看過無數遍荒野求生的李二錘。
現在他把那些生火的方法教給了李不惑。
一個讀書人連什麼顏色的蘑菇能喫，什麼顏色的蘑菇不能喫都知道。
天曉得，這個讀書人還有什麼不會的
“不惑啊，不管怎樣，我們還是會回到沐家寨的，姑爺也好，郎君也罷，都一樣的。”李二錘將一些撿拾的乾柴放在地上，坐在旁邊看着李不惑生火。
“啊”李不惑有些忙亂，“郎君，我不是您想的那個意思。”
他將一些乾草放在冒起火苗的火絨上面，然後趴在地上吹了幾口氣，火便着了起來。
“您怎麼會拋棄沐家寨呢”忽明忽暗的火焰在他的臉上不停地閃爍，“不惑從有了名字的那一天起，就把您當做家人了，郎君比姑爺更像一家人不是”
“好吧，是我想多了，隨你。”
然後，李二錘頓了頓，“跟着我，讓你受苦了。”
“郎君，您一讀書人都沒覺得什麼，我一粗人還有什麼可矯情的”李不惑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訕訕地撓撓頭。
不惑的執行力是沒得說的，他風塵僕僕地連夜從沐家寨趕回來，可是連一口水都沒有喝就跟着自己出發了。
所有行李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肩上，那可是重達三十斤的白酒。
他甚至沒有一絲遲疑，沒有一句怨言。
郎君，這酒可是咱們沐家寨的希望，我可要好好的保護它
三兩銀子，一貫銅錢，還有三十斤白酒，就是他們全部的家當，靠這些重建沐家寨
空手套白狼嗎
那肯定是呵呵了。
一想到這些，李二錘的心裏就涌起無限的悲哀。
所以，那天他走得很決絕。
他害怕會被自己的猶豫打敗，他害怕會被沐蓉的眼淚、沐雲的不捨打敗，他害怕會陷進眼前的困境裏無法自拔。
河水無聲，翻滾着從他的眼前穿過，將山川沖刷出新的輪廓，未來依舊是一個未知數。
這個時候，一個黑色的圓球隨着翻滾的河水，在水中一起一伏地從遠處飄過來。
李二錘確定他是一個活物。
“啪”沒有絲毫猶豫，李二錘就跳進了河水裏。
他奮力地游到河中央，揪住那個活物的頭髮，往岸邊拖。
這個過程，活物似乎並不樂意，他有些掙扎，拼命地抓住身邊那個更大的活物不肯放手。
李二錘就有些惱火，老子救你，你還不消停，順勢在他的頭上就來了一巴掌，然後他就老實了。
“你沒事吧”
那人看上去也沒什麼大礙，上了岸只顧盯着水中看，對李二錘的問話並沒有什麼迴應。
這個時候，李不惑正在河水裏拖着那個大的東西往岸邊走。
“唉呀，我的驢啊，沒有你，我可怎麼活啊”
那個大的東西是一頭驢，李不惑將它拖上岸的時候，那驢也已經奄奄一息了。
李二錘就有些好笑，這人自顧不暇，還想着自己的那頭驢。
不知道是驢救了你，還是你想救那頭驢。
我看還是那頭驢救了你，你是不捨得那頭驢吧
錯，應該是老子救了你，怎麼是驢救了你呢
“我說老先生啊，驢已經死了，你還活着就行了。”
“啊，死了唉呀，我的驢呀，你怎麼可以丟下我就走了呢”
這人腦子瓦特了，李二錘有些無奈，便聳聳肩不再理他，自去烘烤衣物。
好在是夏天，脫了溼衣服，架在火邊烘烤，順便圍着火堆烤烤乾糧，也並不覺得冷。
那老者自怨自艾了一會，也覺得無趣，便也湊到火堆前。
他隨身帶的東西比較多，有書袋、文書、魚袋什麼的，收拾起來就比較麻煩。
“啊那個老朽劉保勳，承蒙二位相救，不勝感激”
這位劉老先生精瘦精瘦的。
一身文士的裝扮，全身上下溼了個透心涼，頭上的文士方巾早就不知去向，滿頭的花白一綹一綹的貼在臉上，看上去有些狼狽，精神倒是沒受落水的影響。
“”哼，老子就不搭理你。
“啊那個老朽與二位頗有淵源，幸會，幸會。”沒人搭理他，老頭也沒覺得有多尷尬。
他自顧湊在火堆前，脫衣、擠水，烘烤衣物，倒是沒有那些老學究的扭扭捏捏。
“老先生，不哭驢了”李二錘打趣道。
“啊，驢馱我至此，必有其功，爲何不哭”
好吧，你贏了。
“小子李璇，叫我二錘即可。”
“二位欲何往”
“家裏遭了災，衣食無着，便想着到離石討些營生”
“甚好，甚好，我與二位剛好同路，結伴如何”劉老頭倒是挺會攀交情，“老朽以驢搭夥，共食之，如何”
“啊”李二錘被他雷倒了。
這老先生挺有意思，翻篇翻得還挺快，剛纔哭驢哭得情真意切，這會卻要以驢搭夥，也是沒誰了。
“哈哈驢馱我至此有功，今入我腹中亦有功，何笑之有”
“”
好吧，怎麼說都是你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