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十一章 希望
    臨近年底,下午,彭蠡湖畔白石村裏,家家戶戶升起炊煙。

    漁船靠泊在碼頭,回家的大人們忙着準備今日的“夕食”,孩童們則在村裏各處嬉戲打鬧。

    白石村爲雜姓聚集的漁村,村民基本上都是靠水喫水的漁民或者養魚戶,沒有什麼人多勢衆的大姓,左鄰右舍之間關係還算融洽。

    村內一隅,一個平平常常的院子內,一名幼童從外面跑來,推開柴扉進入院子,跑向散發香氣的廚房,又有一條大黃狗緊隨其後。

    幼童跑進,見着竈臺邊有個同樣梳着總角髮髻的少年在煮菜,上前扯着喊起來:“三叔!魚做好了麼?”

    被人喊做“三叔”的李笠,自己都還未成年,因爲年底官府放假,總算能夠回家。

    他見小侄子李昕眼巴巴看着竈臺上的釜,於是笑起來:

    “再等等,慢工出細活,一會三叔煮出來的魚,定然好喫得讓你舔碗。”

    李昕眨着眼,用力點點頭,李笠看着那大黃狗搖着尾巴近前,於是從砧板上捏起一塊魚肉,拿給侄兒:

    “帶着大黃出去看家,莫讓老鼠溜進來,把美味都偷吃了。”

    李昕應了一聲,接過魚肉,在大黃狗面前晃了晃,邊往外跑。

    出廚房時迎面走來一名年輕女子,女子身着布裙,用布巾包頭,手裏提着竹籃,李昕向其喊了一聲“娘”,女子點點頭,繼續往裏走。

    這是李笠的嫂子,他長兄的未亡人林氏。

    林氏樣貌平平,身高也平平,身材略瘦,面色有些蒼白,見着小叔子正在煮湯,忙得滿頭汗,關心道:“小郎,不如嫂子來煮湯吧?”

    按習俗,小叔子稱爲“小郎”,李笠不太習慣這種稱呼,他看向林氏,笑了笑:“沒事,嫂子幫個手就行。”

    林氏也在廚房裏忙起來,又看着小叔子忙碌,看着小叔子將米放在銅鐺上煎,當米被煎得散發出香味後,再將其放入碗裏碾碎成米粉。

    然後將早已洗淨、切好的魚塊和在一起,放在碟子裏,加佐料,靜止片刻,再放到蒸籠中蒸熟。

    此即爲“粉蒸魚”的大致做法,林氏之前聞所未聞。

    李笠沒有藏私,把粉蒸魚的烹飪方法細細和嫂子講解,尤其最關鍵的米粉,那是一定要用心製備的。

    米粉,就是碾碎的碎米,製作魚鮓時都會用到,但是粉蒸魚用的米粉想要香,碾碎之前必須先炒,這樣才能讓碾出來的米粉具備特別香味。

    然後摻入陳皮等尋常可見調味料,“祕製米粉”就調製完畢。

    李笠沒打算這麼早把“炒”的烹飪技巧透露出來,再說如今手頭也沒有炒菜鍋,所以改良了一下做法,用銅鐺來煎米,效果也是不錯的。

    至於那花鰱魚頭湯,不用酒和姜也能有效去腥的訣竅,就是對半剖開後先用茶水泡大概半個時辰(一個小時),然後用銅鐺煎。

    這樣處理後的魚頭,既沒有腥味,煮出來的湯又濃又白,然後用自制味精(土法味精)提鮮,魚頭湯會很好喝。

    如果這個時代有味精,那可真的能讓天下英雄“競折腰”,但李笠沒本事製作味精,他所用的土法味精,是黃豆味精。

    黃豆,鄱陽城內就有賣,於是他按着後世的家庭廚房做法,自制土法味精。

    先將幹黃豆泡水,直到泡脹,然後瀝乾水分,放到鐺裏大火煎至起泡,然後小火煎至金黃、酥脆即可。

    等烹飪時將適當黃豆碾碎下料,菜餚就有了不一樣的鮮味。

    雖然這鮮味比不上真正的味精,用的黃豆也比不上名貴調料,卻是物爾美價廉的土法味精,用來烹飪家常菜很合適。

    這就是李笠的祕方,在後世不算得什麼,正確的做法是用炒菜鍋油炸黃豆,但是他利用現有炊具進行改良,土法味精的提鮮效果還是可以的。

    以上就是兩道菜的做法,李笠已經將其賣給了常來食肆的東主馬青林,所得銅錢用來還自家欠下的高利貸,化解了一場危機。

    之後,還剩下一些錢,可以過個好年。

    林氏帶着兒子李昕在白石村守家,所以不知道姑婆(婆婆)和小叔子具體是怎麼把債還的,只知道小叔子年底放假回家後,做事麻利,很有主見。

    如今煮菜講得頭頭是道,讓她聽得入神。

    心中只覺奇怪:怎麼小叔子一場大病之後,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清清楚楚記得,自己嫁入李家後,李三郎可從沒下廚,畢竟還只是個孩子,可眼下卻知道複雜的菜譜,還說得頭頭是道。

    莫非那一場病,讓小叔子得了佛祖指點,領悟了什麼?

    梁國崇佛,上到天子,下到庶民都信佛,林氏和婆婆吳氏同樣信佛,所以她只能把小叔

    子忽然“開竅”歸於佛祖保佑。

    也不枉我天天唸佛,終於得佛祖顯靈,保佑一家人過上好日子

    林氏如是想,多年來的鬱結一掃而空。

    她臨盆時難產,差點就一屍兩命,虧得穩婆有經驗,最後母子好歹熬過來,但她也傷了元氣、落下病根。

    禍不單行,兒子還在襁褓,舅公(公公)和良人死於兵亂,李家家境急轉直下,年紀輕輕的林氏守了寡。

    這年頭,寡婦改嫁很尋常,沒人會指責什麼,林氏孃家人想讓她改嫁,她卻想留在李家撫養兒子。

    加上臨盆時落下病根,穩婆說她可能再無法生育,所以孃家人也不強求,畢竟無法生育的女子想要嫁個好夫家是很難的。

    李家家境不錯(相對而言),有魚池,林氏有兩個小叔子,熬過幾年,就好了。

    然而,接連的變故,讓李家家境繼續跌落。

    以至於家裏負債累累,連賴以爲生的魚塘都要被債主收走。

    眼見着日子越過越艱難,回孃家不受待見,想帶着兒子改嫁也嫁不了,林氏心中抑鬱,幾乎沒多少笑容。

    即便有,也是強顏歡笑。

    如今好了,債還了,小叔子忽然能幹起來,行事很有主見,這讓林氏鬆了口氣。

    加上朝廷前不久昭告天下,讓各地官府酌情放免服役女丁,婆婆吳氏得脫吏役,回家主持家務,林氏肩上的擔子瞬間輕了許多。

    最艱難的時候終於熬過去了,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

    林氏正憧憬間,粉蒸魚已經做好,蒸籠散發出淡淡香味,讓人聞了食慾大增。

    忽然外面傳來喊聲,喊的是李笠的小名“寸鯇”,李笠讓嫂子收尾,轉出去一看,卻是武祥和梁森來了。

    兩人各自拎着幾條大魚,笑眯眯的走進院子裏,和正在收拾院子的吳氏打招呼。

    見着李笠出來,兩人拎着魚衝過來道謝。

    謝的是什麼?謝的是每人三千文。

    那日李笠還債之後,神祕兮兮的跟兩個夥伴說有驚喜,待得放假回村,就在昨日,給武祥和梁森各自送了沉甸甸的三千文錢。

    李笠有計劃,要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就當自己是在創業,而跟着他一起創業的“老員工”可不能虧待。

    如今新年將至,給老員工發年終獎不是應該的麼?

    武祥和梁森當然不知道什麼“年終獎”的說法,但沉甸甸的銅錢,着實嚇人。

    三千文,至少三十六七斤的分量,這筆錢的數目,好像比他們自家的積蓄還要多。

    兩個少年當時就嚇蒙了,硬是不要,還是李笠“恐嚇”了許久,才傻笑着帶錢回家。

    現在,武祥和梁森以牙還牙,把沉甸甸的大魚掛到李笠肩上,三人打鬧起來。

    一如往日三人在村頭村尾嬉戲那般。

    梁森捏着李笠的面頰,武祥扯着李笠的頭髮,而李笠一手掐着梁森的腰間肉,一腳踩着武祥的腳。

    他在和夥伴較勁的同時,滿不在乎的說:“謝什麼謝嘛,打小起的交情,前些日子你們跟着我奔波,多辛苦,我怎麼能虧待自己的好兄弟?”

    武祥和梁森沒見過世面,不善言辭,只是用熟悉的方式,表達對李三郎的謝意。

    “寸鯇,過完年,我們還跟着你做事,一起捕魚!”

    梁森激動的說,武祥不住點頭,李笠也很高興:“好!我們一起努力,一起發財,將來住大宅子,有許多田產!”

    李笠小名“寸鯇”,指的是一寸長的鯇魚(草魚)苗,武祥小名“黃團”,團即“團魚”,也就是鱉。

    梁森小名“灰鴨”,當然就是灰色的鴨子。

    三人小名包含着濃郁漁家氣息,自幼一起長大,終於在十三、四歲年紀,有了不同以往的志向。

    嬉戲打鬧的三人,讓小院充滿了活力。

    李笠下定決心,接下來抓緊時間掙錢,帶着小夥伴一起發財致富,然後置辦田產、招募人手,想辦法改變社會地位。

    有了錢,就可以結交人脈、找靠山,壯大自己的實力。

    這就是當務之急,是他最該做的事。

    在院子一角做事的吳氏,看着幺子和夥伴嬉鬧,看着笑盈盈的守寡兒媳,還有跟着湊熱鬧的小孫子,同樣開心的笑起來。

    兒子有本事了,家裏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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