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學士微微一愣,卻未點破,再細細咀嚼一番,便發覺這詩如此補完便是個難得的佳作,雖然不切時宜卻是意境悠遠,極其生動。筆調雖然平淡,卻有一股淡淡的哀怨縈繞心間盤桓不去,實在是有些耐人尋味。不禁臉色有些複雜的說了一個“好”字。這個“好”字既是贊這首詩本身,也是贊餘良才思敏捷,着實不俗。
場間衆人也都是心思剔透之輩,見吳大學士未曾點破便也默不作聲。再細細體會這首詩的意境,想着餘良如此倉促間能將這首詩補成這個樣子,心地不禁都倒抽一口涼氣。雖說這首詩不見得要強過前面兩部作品,關鍵是幾乎瞬間成詩,做不得假,這份才思就不得不讓人心驚了。衆人都眼神複雜的看向餘良又再看看徐清輝,卻是心中暗罵一聲倒是讓這人撿了個便宜。
徐夫人此時也是喜笑顏開,眼波流轉,盪漾不休。心說這個孩子也太招人喜歡了,若是早個十幾二十年......
徐清輝便是再不懂詩詞歌賦,此時聽到這個“好”字,看到周圍人的眼神,在看到自己老孃合不攏嘴的模樣也終於明白餘良是幫自己露了個大臉,不由得喜上眉梢,心說之前你坑我的事情我就不計較了。好在沒有傻到神志不清,連忙抱拳不倫不類的行了一禮,傻樂着說道:“承讓,承讓,呵呵!”
“承讓個錘子。”衆人心中吐槽。
卻是聽到一聲冷“哼”,原本坐在堂上的水東流不知道什麼時候竟是站了起來。此時重重冷哼一聲,面色不善的開口說道:“油嘴滑舌之徒,我最是不喜,明明是那小子給你補完的,你如何做得這譁衆取寵之舉?”說着又轉頭看向餘良面色更加難看起來:“我本以爲能作出《紅樓》這種意境深遠的作品,作者該是個飽經世事又品行高潔之輩纔是。卻沒想到是個睜着眼睛說瞎話的口是心非之徒,實在讓人失望至極,這種看似的圓滑實則最爲可惡。”
衆人盡皆啞然,水東流這句話差不多是將場上所有人都罵到了。
老人卻未停下,喘了口氣又繼續說道:“如此想來,莫不是你們兩個小輩串通好了,在人前演了一齣戲給我們看?”
吳大學士微微皺眉,心說命題是我出的,你這話豈不是在指着鼻子罵我?堂下衆人也隱約覺得不妥,那位狀元郎寧均更是欲言又止。
水東流卻是微微瞟了一眼衆人繼續說道:“之前我就覺得《紅樓》的用詞老辣,筆鋒細膩又隱含寓意,字裏行間透露出的滄桑感更是厚重無比,怎麼想都不該是一個如此年青之人所作,莫不是《紅樓》其實是你文抄之舉,或者你根本不是什麼小余先生?”
衆人微微一愣,心說確實如此,雖說這位小余先生是受邀前來,可一來小余先生從無墨寶現世,場間又沒有曾經親眼見過小余先生之人,這樣一想似乎並沒有什麼能證明這位就是真正小余先生的方法。
餘良微微眯了眯眼睛,臉上無悲無喜,卻也只是覺得老人或許是有些嫉惡如仇,因此覺得有些情有可原,並未如何惱怒。只是皺着眉頭問了句:“請教先生,又當如何?”
老人長吸一口氣,卻是並未完全失去心智要將吳大學士得罪到死,而是緩緩說道:“既然是吳學士出的題我也不好置喙,便限個格律好了。吾今年七十有餘,便限七律如何?”
餘良輕吐一口氣,心說既然如此便怪不得我了,本想隨便混混鬧個和氣生財,你這是撞到我槍口上了呀。
於是閉眼微微凝神,又開口低沉說道:“您聽好了。”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一首《登高》吟畢,場間針落可聞。
吳大學士初聞“風急”兩字便眼前一亮,待到一句聽過,已經是不自覺的跟着低聲誦唸。只是越聽到後面神情越是呆滯,已經連跟着重複誦唸都做不到,最後好似不可置信的一把搶過旁邊負責記錄之人的手中之卷。再次誦讀一遍,才滿目茫然的低聲呢喃:“八句皆對,如此工整。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怎會如此?怎能如此?”說着轉頭看向餘良彷彿見了鬼一般。
有那反應慢的衆人聽到這句點評,再仔細回味一遍,不覺心神巨震,也都呆滯的說不出話來。場間一時間竟然靜默一片,無人能言。
那位文首宋綬文更是,雙手高舉執了個弟子禮:“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受教受教!”
場間這才驟然一片譁然,紛紛不可思議的驚叫出聲,一臉受到驚嚇的看向餘良,越想越是覺得可怕,心說世間怎麼有如此才學之人,還讓不讓人活了。帷幕後的女眷更是目光閃動不休,有些人已經是暗自咬牙狠心想到:“不就是清平公主嘛,難不成還能爲個男人把我殺了?”
良久,場間議論聲才漸漸小了些,可衆人仍是難掩震驚之色。
吳大學士定了定心神,纔有些猶豫的說道:“這首詩......唉,高山仰止啊,此前自己還覺得有些自得的作品此時便都味同嚼蠟一般,怕是世間難出其左右者了。”說着轉頭看向水東流。
水東流此時也內心震撼不已,且因爲某些原因竟是道心都頗受震動。心裏輕嘆了口氣卻是強壓下一絲不適,面色難看的強行說道:“這首詩堪稱絕響,可立意如此深遠,又不切景,一聽就不是新作,如何能證明你不是同樣從那位《紅樓》的作者手中抄來?”
吳大學士微微嘆了口氣,心說你這是爲了什麼連臉都不要了啊。剛想說句公道話,也盡力挽救下水東流的聲名,水東流卻是面色一狠說道:“《紅樓》多有隱寓時政的蕭瑟之意,我今日便舍了這張麪皮不要,賭上我一生清名,請你再做一文,便說說這離國如何?”
吳大學士長嘆一聲,這便是連後路都不要了,何至如此啊?吳大學士隱隱覺得其中或許有些隱情,可既然水東流已經賭上一生清名他也不好再開口。
寧均和宋綬文也嘆了口氣退回座位,徐夫人則是目光一閃看向離染。離染則是一直面無表情,此時卻若有所思的看向水東流,水東流則是目光死死盯住餘良。
餘良不禁氣笑一聲說道:“本只是品詩論文,你從別人文中聽出品性情懷,到了我這裏反而統統不認了。單隻這《登高》七絕世間若是能再找出能與之比肩者,莫說是這點文名,便是我這大好頭顱都給了你去。”水東流目光一閃說道:“此言當真?”
餘良卻並未搭話而是閉眼凝思片刻,仔細回想離國見聞說道:“我不知道你爲什麼偏要針對於我。既然你想要作死,那便讓你死個心服口服,接下來你可要再仔仔細細聽好了,莫要再不認賬了。”
剛想大吼一聲:“拿筆來!”卻陡然想到自己拿手字實在不能入目便只能喊了句:“記!”心中卻是暗道該將練字提上日程了。
“ 長恨歌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整整八百零四字的通篇長詩,刻畫極爲生動,使人彷彿身臨其境,見證了一段動人情思,也見證了一個王朝的腐朽衰落。行文優美層層遞進又如行雲流水,卻又是跟那首登高截然不同的風格。特別是結尾的“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更是將此詩整篇昇華到了另一個境界。
通篇誦完,場間衆人皆是目光呆滯,那些複雜的表情全都消失不見,看向餘良的目光已經是彷彿聖人般。
僅有的幾個能做出反應的人卻是反應各不相同。
吳大學士失神低語:“一長一斷,千古絕唱,此宴怕是定要千古留名了,此生無憾了。”
水東流卻是面色似笑非笑,只是突然有些解脫的自嘲一笑,繼而道心崩碎,吐出一大口鮮血,昏死當場。
徐夫人卻沒有去管昏倒的水東流,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剛剛記錄的詩稿,搶先一步將其奪下,想了想幹脆塞進胸前藏了起來。
而帷幕後的清平公主卻是面色煞白一片,面露痛苦的失神低語。
唯有坐在正首的離染,面色鐵青,眼眶泛紅,手臂青筋直冒“啪”的一聲捏碎手中的酒杯,大喝一聲“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