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疆道紅塵 >第十六章 楊家:慧眼謝彬
    1918年3月1日正午,難得的晴天。已經到了冬末,陽光明媚,空氣中甚至有一絲隱隱的燥熱。。一輛膠輪馬車行走在漫無盡頭的戈壁土路上,車廂上原本藍色的棉車簾被多日的大風、沙塵颳得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有氣無力地耷拉着。財政部專員謝彬將棉布簾拉開一點縫隙,一道刺眼的日光立時射進車廂裏。

    今天是進疆的第六天,哈密城就在前方十四里,謝彬的心情變得格外輕鬆。離哈密城越來越近,人煙也越來越稠密,渠水淙淙,楊榆成林。到達上阿雅爾橋時,回王沙木胡索特早已在此迎接,六十多歲面貌慈祥的回王操着流利的漢語,右手按胸表達對遠道而來的財政部專員謝彬的歡迎。傍晚,哈密商會會長李開仁特意安排了一桌湘菜爲謝彬接風,謝彬連續幾天在荒山戈壁上跋涉,一口水一口餅,早就飢腸轆轆,見到久違的家鄉菜,自然心情大好。尤爲高興的是,席間李開仁向謝彬介紹一位湖南同鄉,本地通事楊益壽。楊益壽20多歲,湘潭人,謝彬與之交談,感覺其聰慧過人,又善於察言觀色,難得這偏僻的西北蠻荒之地還有這種人物,席間與其相見恨晚,惺惺相惜。

    楊益壽的父親1877年隨左大帥西征,屬劉錦棠部。平定阿古柏叛亂後,奉命留在新疆,駐守哈密三道嶺驛站,並負責從三道嶺採煤,供部隊用度。後來煤礦被賣給了回王,楊益壽一家就經營驛站,間或做一些煤炭生意,在新疆已居住四十多年。由於楊益壽天資聰穎,六七歲時父母把他送到哈密勸學所學習,耳濡目染,精通維吾爾語言及文字,成爲一名遠近聞名的通事。回王每有重要活動,或駐軍、法院有事,總是找他擔任翻譯工作。

    謝彬心念一動,這等人物如果爲我所用,豈不是事半功倍於是把此想法向其表達,而楊益壽當即表示,父親戎馬生涯半生,好不容易人到中年後才安定下來,在三道嶺驛站娶妻生子。七歲時母親病故,父親又千辛萬苦拉扯自己長大,終日奔波操勞。父親年歲已大,自己不能遠遊,實在無法擔此重任,請謝彬見諒。謝彬心想,此事急不得,須從長計議。

    當晚幾人盡歡而散。

    次日,謝彬赴回王午宴,楊益壽作爲通事作陪。回王雖然漢語流利,閱歷豐富,領悟力超強,但是謝彬所言複雜的軍事、經濟名詞還是理解不了,楊益壽在旁低聲解釋後,回王略一思考,馬上就能明白,回王依自己理解再向謝彬求證,謝彬連連點頭,回王大喜。

    宴畢,回王帶謝彬、楊益壽同行,去參觀清真寺內的一棵奇樹。只見該樹遮天蔽日,主幹虯臥與地,上有九支巨大的無根樹幹沖天而立,又有些腰粗的小枝幹穿牆而過,還有些小枝幹散倒在地上,整棵樹氣勢逼人,看得謝彬目瞪口呆。楊益壽笑道:“此樹就是哈密傳說中的九龍樹。有近百年樹齡,因爲龍行無根,所以得此名。”謝彬仔細觀察,這棵老楊樹並非無根,而是形狀奇特,傍地而生而已,想明白後連聲稱妙,不由撫掌大笑。

    哈密副將馮柱臣設晚宴接待。宴席開始前,端上來一盤天下聞名的哈密瓜。謝彬在北京也喫過哈密瓜,只不過喫起來並不甜,有種不過如此,名不符實的感覺,所以對這盤瓜並不在意。只見這瓜瓜皮滿布細細的裂紋,瓜瓤淡紅,咬一口一股清甜的蜜水直下嚥喉,一牙瓜入口後,手指已被汁水粘住,可見這瓜的甜度。謝彬大感驚奇,不明所以。回王笑道,很多來哈密的客人都有疑問。新疆受胡大恩賜,天山南北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獨特的水果,專員以後慢慢品嚐。漢人說生南爲橘,橘生北則爲枳,對於哈密瓜來說不是這樣。哈密瓜甜公開的原因是哈密日照,其實最大的祕密就是育種。需要把精心挑選出的瓜子埋在草木灰裏,置於不幹不燥之處,愈久愈佳,能存放十幾年最好,種出的瓜最甜。

    因爲有回王在,菜品都是清真食物。酒至半酣,上來了一盤蔥燒大鯽魚,正宗的湘菜做法,謝彬大喫一驚,沒想到這回疆也有鯽魚。副將馮柱臣說,以前哈密沒有鯽魚,魚苗是左宗棠大人帶來。左大人還帶來了鱔魚,可惜當地人以爲是蛇不敢喫。

    楊益壽坐在末席,一直微笑不語。回王離席做宵禮誦經時,他立即跟上去,恭敬地站在不遠處,謝彬心裏讚賞,暗挑大拇指。

    3月7日,謝彬辭別哈密回王人等,前去迪化。楊益壽懇請搭便車去三道嶺,去看望老父,謝彬自然喜出望外,邀請其共乘一車。

    在車上,謝彬請楊益壽詳細談談自己的家庭情況。楊益壽麪色凝重,長嘆一聲。楊父與左帥一路徵殺,腿上中了阿古柏叛軍一槍,無法繼續戰鬥,於是和十幾個傷兵一起留在了三道嶺驛站,此地維吾爾語爲塔勒其,意思是有人住的地方,可見其荒涼。然而此地產煤,且煤質優良,左帥命令劉錦棠部掘煤以供軍用。左帥勝利撤兵後,傷兵就留在驛站,管理煤礦生產,日子還過得不錯。然而幾年後管煤礦的官員竟然以區區600金把煤礦賣給了回王,留下的湘軍傷殘士兵大譁,可勢單力孤,又有何用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回王接管了煤礦。好在回王待人寬厚,允許傷兵做一些煤炭買賣,勉強維持生計。衆傷兵征戰多年,體弱多病,年紀已大,有的思鄉心切回湖南了,有的病死後就埋在了三道嶺這偏遠的異鄉,近年只剩父親這最後一個湘軍老兵了。父親早已看穿世事,無慾無求,留在驛站,準備了此殘生。

    謝彬聽完不住嘆息,更加堅定了自己這次來新疆完成考察任務的決心,並且發誓要寫成一部涵蓋新疆經濟、地理、人文的書籍,交由南京雄心壯志的孫中山先生參考,做出最科學、最全面的新疆戰略規劃,告慰林則徐、左宗棠及爲了收復新疆,埋骨邊疆的湘軍士兵。

    3月9日,經過兩天的顛簸,終於抵達了三道嶺驛站。遠遠就看見山坡上有一座關帝廟,顯示出此地系漢人居住的特徵。驛站是個數百平米的大院,院後是一片桃園,想必開春後一片桃紅。院外有一眼泉水,晝夜不停往外涌水。想不到荒山僻壤還有這樣一個幽靜所在。院門敞開着,馬車駛入大院,楊益壽興奮地對一個負手而立的身穿舊式棉袍的老人大喊一聲“爹兒回來了”老人緩緩轉過身,見了兒子,神態依舊沉穩不變,目光掠過兒子,放在謝彬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後,用濃重的湘音說道:“哦,原來有貴客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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