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疆道紅塵 >第三十八章一汲一跪泉化酒
    火車出了烏魯木齊,行駛在茫無際涯的大戈壁灘上。段少華特地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出神地往車窗外望着,彷彿不是在看大戈壁灘,而是看一片景色優美的大草原。他想起兩年前的情景,也是同樣的秋季,也是火車上,自己懵懵懂懂地一頭扎進了新疆這個廣闊而又陌生的世界,短短一年多,從一個一名不文的農村落榜高中生成長爲一個大學生。雖然是職工大學,但是有紅彤彤的畢業證做底牌,自己可以理直氣壯地去單位應聘,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又想起自己遇到的人,遇到的事,感覺這片土地回饋給努力生活的人的果實過於豐厚,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逾預期。

    給父母的2000元錢已經匯走,老爹收到錢後迫不及待地給他打了傳呼,在電話裏激動地說,整個村裏都轟動了:老段家的孩子在新疆上了大學,分配了工作,還拿着高工資,村裏的幾個孩子都想去新疆找你,不想去南方打工了;最後一句話是下個月準備兩口子來新疆看他。段少華聽了後急了,反覆說自己現在各方面都不穩定,明年春節一準回家,他們不用來。但是拗不過父母,只好答應讓他們過來看看。

    半夜火車在吐魯番停了。新疆有句俗語叫“烏雨託風”,意思是烏魯木齊一下雨,吐魯番、托克遜就要颳大風。列車廣播通知前方颳大風,風力達到紅色警戒風速,爲確保列車運行安全,出於安全考慮,火車暫時停靠在吐魯番。大風竟然能逼停火車,段少華想,這樣看來,去年自己從哈密到托克遜路上遇到讓自己膽顫心驚的的那場大風看來在新疆根本就不算啥事。火車在停運兩小時後繼續運行,在黎明時終於抵達庫爾勒站。

    到了火車站出站口,一個年輕人舉着一張寫有段少華名字的硬紙板牌子在站口迎接。接上段少華後,和他上了一輛五十鈴客貨車,向庫爾勒市區駛去。據司機說,宋廣仁給米蘭石棉礦在庫爾勒的建材廠打了電話,說讓找輛車送段少華去米蘭鎮。正巧廠裏明天有車去米蘭鎮辦事,可以把段少華捎過去。段少華見到這輛車,感到十分熟悉,這纔想起在沙漠油田裏陸師傅開得就是這麼一輛車,而且自己當時也學會了開車,只不過從離開沙漠到現在再也沒有摸過車,手有點癢癢,在心裏不由自主地模擬掛擋,踩油門,松離合,打方向等動作。

    建材廠離火車站並不遠,十幾分鍾就到了。一位姓李的廠長正在廠裏指揮裝貨,看見段少華從車裏下來,熱情地和他握了握手,對他說,宋老闆特地交待,要把你安排好,你就放心吧晚上就住在廠裏,明天一早出發

    第二天天不亮,就有人敲門,段少華趕緊起牀,胡亂搽了把臉,然後到廠裏食堂喫飯。李廠長親自給段少華盛了一大碗稀飯,指着桌子上一盤大饅頭說:“現在可勁喫這一路上都是戈壁灘,下一頓熱乎飯不知在哪兒呢”

    段少華喫完飯上了車,見後座有一大一小兩個紙箱子,司機說,那是宋老闆委託李廠長給老領導準備的壽禮及給烏魯克鎮史秀蘭老人的禮品。段少華連罵自己糊塗,還是宋老闆辦事穩妥細心。

    汽車駛過尉犁縣,就進入了土路,車尾揚起了長長的煙塵。段少華透過車窗往前看,每輛行駛在路上的車輛屁股後面都拖着長長的揚塵尾巴,爲了不在別人的車後喫土,司機都踩着油門往前衝,這可就苦了路上的手扶拖拉機,摩托車,這些無遮無擋的拖拉機,摩托車都籠罩在沙塵裏。不過看來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待遇,拖拉機、摩托車駕駛員口鼻都用圍巾遮掩得嚴嚴實實,在沙塵中不緊不慢地趕自己的路。

    段少華在車裏隨着路面的顛簸身體不停地彈跳着,頭不時與車頂發生碰撞,手只好緊緊地握住門把手。司機笑道:“這就叫三跳路,車在路上跳,人在車裏跳,心在嗓子眼裏跳。”段少華想想也是,不由得莞爾失笑。

    司機泰然自若地開着車,在路面稍微平緩時吹起了口哨,正是那首藍寶石,段少華想起從哈密帶自己出來那個已經離開人世的瘦司機,也喜歡吹這個曲子,口哨聲聽得段少華又熟悉又揪心。

    車終於又駛上了柏油路,道路兩旁全是胡楊樹,正是晚秋時節,胡楊樹葉的片片金黃,在醉人的藍天映襯下,光彩迷人,而又有一種蒼涼的美。胡楊樹或臥、或坐、或仰天長笑、或傲視羣沙,俗語有讚美胡楊爲“三千年之樹”的說法,既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段少華坐在車裏往外看,如果不是遠方不時有沙包在車窗外一閃而過,他不敢相信這是在沙漠邊緣的景色。路越往前走,景色越荒涼,撲入視野的,是路邊低灌的紅柳和片片矮矮的紅鹼蓬,沿着公路兩側遠遠的舒展開來,有些紅鹼蓬乾枯了,成團地漫無邊際的戈壁沙海中隨風遊蕩。

    司機看來對路況十分熟悉,在土路和柏油路之間來回穿梭。知道段少華是鼎鼎大名的宋老闆的得力手下,對他格外客氣,不停介紹這條路及沿線一閃而過的零星村落的歷史。段少華無法想象幾十年前,史秀蘭老人在這樣的環境裏是度過了怎樣的漫長的歲月。

    天擦黑的時候,汽車前方出現了一片燦爛的燈火。在沙漠裏走了近一天,猛然看見人煙,讓段少華精神一振,司機說,烏魯克到了。一會兒,就看見了滿頭白髮的史老太太在馬路旁顫巍巍地站着,旁邊是緊緊扶着她的焉生。原來史秀蘭老人從改靈那兒得到了消息,早早和焉生就在團場的路口等待着。段少華趕緊讓司機停了車,下車後,史老太太一把抓住他,憐愛地端詳了半天,目光讓段少華溫暖而又踏實。焉生說,得知他要來烏魯克鎮的消息,史老太太一晚上沒睡好,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硬逼着焉生到路邊等,這一等就三個小時。段少華感動地拉着史老太太乾瘦的胳膊,一直捨不得放開。

    史秀蘭老人和焉生一家住在一個足足有五六百平米的大院裏,院裏一字排開蓋了十幾間平房,院子裏有雞圈狗窩。聽到汽車聲,頓時雞鳴狗叫,一片喧鬧。屋裏已經擺好了飯菜,大家進了屋,郭菲姐姐笑着對他們說,一直在等你們,飯菜都熱了三遍了

    史秀蘭,焉生夫婦及孩子,郭菲媽媽,段少華,司機六人坐在一桌。飯桌上都是一些家常菜,什麼辣椒炒肉,素炒豆角,西紅柿炒蛋等等,一桌人無拘無束,有說有笑地吃了起來。史老太太說,團場剛組建時,除了白菜土豆,她整整一年都沒喫過別的蔬菜。現在享福了,想喫什麼菜,地裏都種得有。

    當聽說段少華的父母要來新疆看望他時,史秀蘭老人激動地一拍巴掌:“那感情好俺多少年也沒見過老家的親人了,讓他們直接坐到庫爾勒,我讓焉生開車去庫爾勒接,家裏的房子寬敞着呢,住得地方有的是”

    喫完飯,司機將那個小一點的紙箱子搬了進來。段少華打開一看,是一大堆糕點,有桃酥,沙琪瑪等等,都是適合老年人牙口的食品。段少華更加佩服宋老闆的細心,心想,在這樣的老闆手下工作,以後可得事事小心。秀蘭老太太埋怨地對段少華說,爲啥還破費買東西,有這份心意就行。然後拿出一百元錢非要塞給他,段少華大聲對他說這是改靈買的,老太太這才作罷。

    坐了十幾小時車,段少華有點疲乏,一覺睡到天大亮。剛出門,看見焉生揹着一個大白布口袋氣喘吁吁地進來,一問,原來天不亮他就到地裏去摘棉花了,白布口袋裏裝的正是一早上的勞動果實。焉生說,現在正是採摘棉花的緊要時期,早上天不亮去摘棉花,露水大,棉花花朵發潮,容易採摘。段少華在河南老家也沒幹過農活,對他的話聽得雲裏霧裏,只能不懂裝懂地點頭稱是。

    和史秀蘭老人一家道別後,汽車繼續往前行駛,路兩旁都是棉花地,地裏忙碌着許多摘棉花的團場職工,以及專門從四川,河南等地來新疆摘棉花的季節工。司機說,這些季節工工錢可不低,一個摘花季三四個月多得可以掙一兩千塊,聽得段少華咂舌不已。

    正說着話,突然前方出現了一條寬闊而又奇特的公路,一直延伸向沙漠戈壁的深處,司機興奮地對段少華說:“這就是天下聞名的塔克拉瑪干沙漠磚砌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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