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語氣,如同在與一個下人說話。
魏應亡也不惱,靜靜走到魏承平身前福了一福,又對着溫氏行了禮,這才擡頭,裝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樣子。
“不知父親喚我何事”
“坐。”
魏承平一雙眼帶着寒芒,惡狠狠地打量了魏應亡好幾遍,這才堪堪吐出一個字來。
“是。”魏應亡乖巧地坐在石凳上,沒有半分的緊張不安,反而十分悠閒。
倒是魏承平和溫氏,直挺挺地杵在屋門口,既不打算坐過來,又沒有回屋的意思。
三人就維持着這奇怪的狀態,直到小廝明路失魂落魄地跑回來,附在魏承平的身邊耳語了兩句。
不用說,一定是將魏應亡院子裏的情況報告給魏承平了。
那狹小的屋子裏堆滿了屍體,血水順着臺階留下來,淌到院子裏,想來場面還是非常震撼的。
魏應亡饒有趣味地擡起頭,打量着魏承平。
只見他眉頭一跳,登時面色大變,幾乎是下意識地朝着魏應亡這裏瞥了一眼,卻立刻被抓了個正着。
四目相對,魏應亡嘴角噙着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是單純地示好,又像是洞察一切的冷笑。
縱橫官場多年的魏承平忽然心頭一突,背後竟生出幾分寒意來。
如果滿屋子的人都是魏應亡一個人殺的,而她此刻還能這樣若無其事地坐在這裏
那此女絕非池中物。
事到如今,魏承平不得不承認,自己從前實在小瞧了這個庶女。
或許是時候好好利用一下這個女兒,讓她做自己手中殺人的刀,也未嘗不可。
“老爺,此女殺人如麻,斷不可留。”溫氏壓低了聲音說道,還適時地捏了一下魏承平的手心。
這是他們夫妻之間多年來的默契,每逢有大事,都要攜手共度,以示夫妻一體。
可這次,溫氏卻猜錯了魏承平的心思。
“二女兒睡得如何”
魏承平溫和一笑,輕鬆地走過來,坐在魏應亡對面的石凳上。
距離不遠不近,態度不溫不火,慈父派頭拿捏得恰到好處。
魏應亡沒想到魏承平會是這種態度,眸中劃過一抹異色,乾脆將計就計,試探下他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回父親的話,昨晚我一夜未眠。”
魏應亡低頭,原本靈秀動人的眸子裏顯出幾分憔悴與疲憊。
“哦這怎麼話說的”魏承平微微向前探身,頗有些關切地打量着魏應亡的氣色。
魏應亡立刻擡手揉眼,做出一副睏倦至極的樣子來。
“孩兒昨夜陪着魏夏懮老前輩練劍,直至清晨纔在墳前醒了過來,未免被別人發現,孩兒是強撐着趕在天亮前回府的。”
魏應亡將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拿出來搪塞道。
魏承平靜靜地端詳了魏應亡許久,竟然沒有開口提問或反駁。
“明路。”
“在在。”明路哆哆嗦嗦地答道,一步一挪地往這邊靠過來,遠遠地站在魏承平的身後,恨不得離魏應亡八丈遠。
魏承平解下腰間的鑰匙遞給明路,“去把前陣子華陰公主賜的血蔘拿來,給二女兒好好補補身子。”
這話一出,明路都驚呆了。
那是滿院子的屍體啊,滿院子魏應亡殺了那麼多人,老爺非但不把她打死,竟然重賞她58讀書 .dushu58.
魏承平言語裏隱隱有了怒氣,竟然是在責備明路怠慢了。
“是”
明路這纔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地跑開了。
“老爺,應亡一向體弱,虛不受補。若是真要調理,還是烏雞湯最爲溫補得宜。不如就將此事交給我去辦。”
溫氏笑盈盈地走過來說道,魏承平卻直接搖頭。
“不必,此事我自有打算,你籌謀蘭姐的婚事已然消瘦了許多,二女兒的事就不用你費心了。”
言下之意,就是警告溫氏,不許插手魏應亡的事。
溫氏碰了個軟釘子,心中冷意驟起,面上卻仍是笑盈盈的。
“既然老爺這麼體貼妾身,那我也就當個甩手掌櫃,享享清福。”
這話說的,好像溫氏是魏承平心頭寶,因爲不捨得她受一點點累,這纔不讓管魏應亡的事。
魏應亡冷眼看着這夫妻二人一來一回,只覺得分外虛僞。
多年夫妻,卻連說幾句話都要夾了許多心思算計,處處籌謀,倒不如孑然一身來得瀟灑快活。
不多時,明路急吼吼地跑了回來。
“老爺不好了,倉庫叫人劫了,丟了好幾大箱子的值錢東西”明路離着老遠喊道,魏承平登時臉色大變。
東西是被魏應亡拿走了
還是好幾大箱子
那庫房裏裝着的都是整個侯府最金貴的東西,每一件都是魏承平精心蒐羅來,寶貝似的藏着的
剛纔命人拿株血蔘就已經是大出血了,不想這魏應亡竟搶了好幾大箱子
逆女逆女氣煞我也
魏承平一口老血哽在喉頭,恨不得現在就給魏應亡將所有酷刑都上一遍,逼她吐出那些寶貝的下落來
可畢竟是他找人謀殺在前,如今劫匪盡數死了,他再翻臉,只怕未必真能拿住魏應亡。
倒不如先穩住她,利用她殺完自己想殺的人,再隨便找個她受傷的時機,叫人處置了她就是了。
等着魏應亡死了,那些寶貝不還是要回到自己手裏嘛
這一串連環計:借刀殺人,釜底抽薪,完璧歸趙讓魏承平有些自鳴得意,這一得意,竟連怒氣都消了大半。
魏承平臉上又露出一副雲淡風輕的笑容來,故作姿態地開口道。
“都是身外之物,丟了就丟了,何必如此大驚小怪。只要我的女兒平安無事,我就知足了。”
魏承平說着,竟破天荒地用一種飽含溫情的眼神看向魏應亡。
只是這溫情太過於露骨,反倒讓魏應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是上好的紅參,你回去叫下人仔細料理飲食,好好將養些時日。其他什麼都不用操心,天塌下來,有爲父給你頂着。”
魏承平表現得過於關懷備至了。
魏應亡本應該配合着裝一裝的,但她在聽見華陰公主的名字後,只能面無表情地打開那紅參盒子。
一株栩栩如生的人蔘靜靜躺在絳紫色的綢緞之中,身上還繫了一根紅線。那血蔘全須全尾,通體血紅,確實是好東西。
也是華陰公主的東西。
魏應亡藏在桌下的手指狠狠嵌進掌心,立刻刺出血來。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忍住了心中狂涌的恨意。
魏應亡定定地望着那顆血蔘,許久之後,終於展顏一笑,寶貝似的將那紅參抱在懷裏。
“謝謝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