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洪流微瀾 >第二百三十二章 再議清國
    “學生鄒漢勳,見過大人。”

    眼前這位衣衫襤褸的清國年輕人,一口濃重的湖南口音官話向謝綰作揖道。這人自稱學生,應該至少是通過了府試的生員,見官不跪。

    鄒漢勳這一揖,倒讓習慣性伸出手的謝綰略有些尷尬。謝綰只好訕笑着收回手,拱了拱手,請他坐下。

    謝綰跟宋插相處日久,對此時的官話也掌握了七八分,問了鄒漢勳的表字叔績,便問道,

    “叔績是從清國來”

    謝綰斟酌了下,決定還是使用“清國”一詞,雖說同宗,也該有個內外之分。

    鄒漢勳估計是也習慣了在海外行走,不是很在乎別人怎麼說,能溝通就行。他回道,

    “學生從家鄉湖南出發,先是到了廣州,繼而到了婆羅洲,又從婆羅洲到了馬六甲,然後隨荷蘭商船到此,又遍尋大人。一路充作海員勉強謀生,故而行程艱難,算來輾轉已有三年。”

    “哦”謝綰點點頭,這趟可真夠辛苦的。

    “不知道叔績尋我有何貴幹”

    鄒漢勳從懷中摸出一本書,謝綰一看,正是十幾年前自己寄出的大批西洋書籍中的一本地圖冊,頓感驚訝。鄒漢勳繼續說道,

    “良圖先生嘉慶二十五年便拔貢遷去了江蘇。因學生在鄉里有些讀雜書的薄名,所以大人寄給良圖先生的這些書籍,輾轉到了學生手中。”

    良圖是魏源的號,與鄒漢勳是湖南同鄉。

    “學生進學多年,然鄉試屢試不第,故而沒了正途的念想。期間學生有幸得到大人的這些贈書,每日不忍釋卷。雖說不得要領,卻足見世界之宏大。便想着仿效先賢遊學以訪名師,立志一路西行來問學於大人。只是沒想到這一路行來,着實一言難盡。”

    聽到這裏,謝綰嘆口氣略微搖搖頭。這距離太遠,想要獲得先進文明,也是很不容易。他想了想說道,

    “西洋之學,不在一人,而在一體。我寄書給良圖先生,也是爲了引起國人的關注,我卻並非良師。此處有各類學館,叔績若有興趣,我可以推薦到學館學習。只是不知將來有何打算是留在西洋,或是學成回國”

    聽到此問,鄒漢勳似乎有點激動,說道,

    “學生一路所見所聞,皆是亙古未有。洋人雖不尊孔孟教化,卻船堅炮利,橫行四海。如今學生到了這歐羅巴洲,更覺大清有肘腋之患。學生願學成回國,以報效朝廷。”

    謝綰略微點頭。雖然這個人腦子裏有很多天朝的頑固糟粕,但總算是受到先進文明的衝擊,有求變的緊迫感。略微斟酌後,謝綰心裏有了個想法,這個人或許能派大用場。於是說道,

    “既然叔績有意西洋學問,我便不得不以實相告。西洋之學尤以雜學見長,然類別繁雜,一人窮其一生也不可盡知。我久居西洋,對清國情形也頗爲熟諳。有一言,望叔績採納。”

    鄒漢勳聽謝綰要說重要的事情,也肅然起來。

    謝綰說道,

    “恕我直言,清國的落後,將來會導致千年未有的大變局,大困境。但清國的落後,不是一宗兩宗,改起來,也不是一人兩人,一年兩年可以完成。”

    這句話有點衝,鄒漢勳臉色一變,但礙於謝綰的地位,也沒有反駁。謝綰見他這表情,知道他不服,於是決定給他上點真傢伙,

    “叔績,現在清國歲入也就是四千萬兩白銀出頭。那你知道不知道我這個蕞爾小國,不足九百萬人口,一年有多少歲入”

    鄒漢勳看過邸報,大約知道清國的歲入水平,但對謝綰治下的萊茵完全不瞭解,也來了興趣。只見謝綰伸出五個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

    鄒漢勳見謝綰一臉得意樣,覺得若是五十萬兩也不至於如此,於是有點詫異的道,

    “五五百萬兩”

    謝綰“呵呵”的笑了起來,

    “是比清國多五百萬兩。”

    1831年,萊茵聯邦財政收入一千四百萬英鎊,合四千九百萬兩庫平銀,說多五百萬,那還只是謝綰手指頭少了。

    這句話把鄒漢勳給驚呆了,完全不可置信。謝綰起身道,

    “叔績若是不信,可以到城市裏去看看,再坐坐火車去魯爾工業區看看。看看我這萊茵有沒有這個實力。”

    謝綰直接用各種新名詞轟炸他,就是要讓他信息過載,多受點刺激。

    鄒漢勳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大人的話,學生自會驗覈。只是不知大人方纔說有一言,不知是何言”

    謝綰點頭道,

    “古往今來,只要是改良,就得有權和有錢。有權了才能壓着改,有錢了才能跟着改。叔績既然有心報效朝廷,那一定要先學聚財的雜學。叔績應該在我萊茵專心學習西洋財政、會計、關稅的學問,兩年可以畢業,我再送你去財政部、海關總署觀政,一年可以完成實習。”

    說道這裏,謝綰頓了下,看着已經聽得犯迷糊的鄒漢勳說,

    “到那時,我送你回國,給你出錢買個戶部或者廣東管通商的四品官兒,此後也用銀子替你一路保駕護航。你便可以用所學報效朝廷了,但能做到什麼程度,看你的造化,也看天意。”

    鄒漢勳聽到後面這半截,突然又清醒過來,

    “大人,替我買官這”

    謝綰長嘆一聲,裝作惆悵的說,

    “我這個萊茵小國都有如這麼強的財力,更別說那大英國。萬一兩國起了衝突,也是大筆花錢的地方。恐怕還沒開始改良,就讓西洋人給欺負趴下了,我也是華夏子孫,自然不忍。所以我希望你能學到西洋的聚財之法,儘快改善清國的財政,給清國買一個改良的時間。”

    話雖說的漂亮,謝綰卻早已不是十幾年前那個剛到這個時空,還有些大願景的人,歷史規律對他的打磨,讓他變得更加現實。

    所以這會兒他並不像說的那麼感傷,對於清國的前途,只是盡一盡人事罷了。他真正在乎的,是蘇伊士運河一通,與遠東的貿易是大宗財源,如果有個管戶部或者海關的自己人,那省事得多。清國官場有許多陋規,這倒是件好事,用銀子能擺平的問題,那都不叫問題。

    不過客觀的講,財政和關稅改革,卻實實在在是他心裏認爲可以撬動清國改良,追趕西方先進國家的最佳破題之處,有了錢一切都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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