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只能把上門女婿喊回來主持葬禮,女婿回來大哭了一場,兩個兒子可怎麼安排呢?他就決心要跟部隊裏申請退伍,回來參加集體的生產勞動也能養好孩子不是?

    這事不是單方面通知就行的,他又把兄弟倆託付給左鄰右舍,言明辦好了手續就回來。

    兄弟倆盼啊盼,每天都流着眼淚等爸爸回家,誰看了都說可憐得不成。

    安生聽得都癡了,急着問:“他們爸爸回來了嗎?”

    紀東方把他摟了摟,手在老蛾子背上拍了拍。

    董老夫人嘆氣,要是就這麼回來,也不會成爲烈士了不是?那兩兄弟身邊至少還能有個爸爸,下地掙工分的日子雖然辛苦,但還有什麼比親人就在眼前更安心的事情呢?

    “他在回部隊的車上,遇到一起惡性傷人事件。爲了保護人民羣衆,自己……”犧牲了。

    楚婕張張嘴,心裏一瞬間堵得慌,對於那父親來說,當時他使命在肩,遇到了不平,若是不理,豈不是對不起身上的衣裳和胸中的信念?然而兩個無辜的孩子也再沒有了親人,只能彼此相依爲命。

    “那兩個孩子這幾年是怎麼過的?”

    能怎麼過呢?也是這村裏人有情有義,補助幫着領回來,隊部給分配了:責任到戶,選幾家日子還過得去的,每家照顧兄弟倆一個月,錢糧都從補助裏開支。擔心人家光拿了錢不好好對孩子,大家夥兒也都會在旁邊看着。

    那這地方上還是有人情味的,至少那相濡以沫的兄弟倆,在他們稚嫩的人生裏,所感受的還有溫暖和安慰。

    “那兄弟倆自己呢,其實願意跟我們走,倒不是受了委屈,實在這是個傷心地,總覺得自己拖累了一村的人;地方上的長輩們,也支持他們走,不是要擺脫累贅,是覺着,孩子要是跟了我們去,指不定能有更好的前程……”

    方纔聽了那姐弟倆的故事,再來聽這兄弟倆的,竟然有被治癒的感覺——誠然,這世界存在着許多殘忍和卑鄙,可還是有溫熱的人心,有不會被辜負的善良,有人與人之間最誠摯的體諒和善意。

    “他們還在村裏住一陣,等到快要開學了,他們就把孩子交給鄰村的一個大學生,那學生在京城上學呢,到時把孩子送到學校去。”

    因着彼此要通報情況,這頓早飯吃了許久,孫曉曉仔細聽了,不由道:“你們做的真是很偉大的事情。”

    唉,偉不偉大的,誰在意這個呢?要是這世界到了沒有我們發揮作用的地方,那才真正好了。

    今兒他們要去齊市下屬的一個縣城,也是武裝部那邊告知的一個情況:這家有三個孩子,都是女兒。父親呢,曾經在邊防工作,犧牲在一次小規模的衝突中;母親是以前是文工團的,得了肺病沒的。孩子們就被送到老家來,由叔叔一家照看着。

    “聽說是叔叔也有病,嬸嬸一個人裏裏外外照看,兩家的孩子多,實在是照看不過來了。”

    這麼多的人,一股腦兒往地兒去也不現實,更沒有必要。董老夫人走了這些天,正好可以歇一歇,把名單材料再看看,儘量不要遺漏需要扶助的對象;

    李華呢,前兩天確定了兩個孩子,她需要去給辦相關的手續,安排好後期去學校的事情;

    楚婕想了想,道:“要不這樣,華姐,咱們在齊市確定要走訪的名單還有幾個?咱們分個工,你帶着青松他們去走訪一組;餘下的我跟小紀同志帶着小崽子們去。萬星,你要不要留下來跑手續?”

    董萬星愣了愣,答應下來。當然可以,她以後想要創業,自己出去跑手續走程序這是逃不掉的,現在熟悉這套流程也好,正好是個鍛鍊。

    李華就把分出來的候選材料拿出來,今兒就讓楚婕兩口子去拜訪那跟着叔叔生活的三姐妹;她要去另一家,就一個男孩子,母親改嫁了,孩子跟着個爺爺生活。

    劉梅想了想,道:“要不要我們分一個人去楚姨那組?我們這裏有五個人,他們只有兩個成年人,還要分神照顧孩子……”

    楚婕笑笑,安生已然跳出來反對:“我們纔不要人照顧呢!我們也能幫忙的!”

    你說我們這組“壯勞力”不夠,那我沒有反對意見,可拿我做藉口,這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劉梅有些訕訕的,低頭要摸摸安生的頭,奈何人小崽子這會兒要和你分辯呢,咱們是敵對陣營好不好!叫敵人摸了頭,我還要不要做人吶?堅定地躲開了。

    她表情更僵,朝紀東方投過去求助的目光,人正愛憐地看他老蛾子,好像在說我老蛾子說得對!

    她好心酸,目光再次移動,不其然就和楚婕來了個深情對望。

    楚婕又笑笑,好像什麼都沒有發覺:“沒事,你們跟華姐去吧。你們不是說要幫着做志願者嗎?等之後,我們的行程會更緊張的,到時候可能就需要你們單獨負責一組進行走訪。華姐這些天開展工作有了經驗,正好帶一帶你們,到時候獨當一面就不至於手忙腳亂了。”

    其餘幾個大學生也是這麼想的,劉梅無法,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離開。

    更鬱悶的還在後面。青松只跟紀東方學過那麼幾次,即便紀東方能放心把車給他,他也不敢真的開着帶上這老些人不是?

    於是,要往地方上去的時候,先是坐大巴車去到縣城,又從縣城轉到公社,再到處找牛車或者驢車、騾車去到生產隊。

    她在顛簸的、簡陋的驢車上生無可戀的時候,真的由衷想要反思一回:我們這一趟出來,到底是爲了什麼呢?!

    說好的遊山玩水呢?說好的行萬里路呢?感情就是來受苦的是嗎?

    和她怏怏的神情截然相反,孫曉曉和趙銘都興致勃勃的。是,以前家境還不錯,並沒有坐過驢車騾車,可那又怎麼樣呢?現在不就知道了,我們世界只是極小的一片天地,更廣闊的天空下,人們過着我們無法想象的艱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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