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這一行人的來意,陶康先激動了,手抖着,要來握紀東方的手。

    紀東方趕緊伸出手去,和他握住了。

    “太好了,這是好事,這是天大的好事,謝謝你們,謝謝政府,還有部隊……”

    明明還沒有得到真正的實惠,已經謝過了一圈。

    和陶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立秋,她怔忪着,臉上一忽兒茫然,一會兒喜悅,一會兒又是沉肅,最後化作了更深的警惕。

    她捱得陶康更近一些,其實很焦急的,對着樹伢使了好幾個眼色,樹伢一直沒看懂,惹得她跺起腳來。

    楚婕便對樹伢道:“樹伢同學,你可不可以再幫我一個忙?”

    是請樹伢幫着把立秋的嬸嬸和姐姐們叫回來,雖然會耽誤到一點工分,但也沒辦法,立秋太沒有安全感了。

    樹伢這才明白立秋眼色的意思,回了個白眼,打發幾個看熱鬧的小孩去了,他往立秋的身邊站了站,像是個門神,對立秋挺了挺胸:這樣總行了吧!

    立秋撇撇嘴,靈活的眸子又去打量楚婕一家人了:看起來齊齊整整的,並不像是壞人。可壞人也沒把心眼寫在臉上呀。可如果他們是壞人,自家有什麼可圖的?難道就是要把我和姐姐們騙去賣了做童養媳?

    她打了個寒戰,一下子抓住陶康的衣袖,小小的身板有點顫抖。

    楚婕心中嘆息,這樣有靈性的孩子,聰明,敏感,她是該心無旁騖地好好上學,以後有一片廣闊的天空。

    這樣日復一日幹着家務帶着孩子,這份靈氣會被磨滅,就像光變得暗淡,對這個世界來說,是莫大的損失;對這個孩子來說,卻是沒有盡情綻放過的生命。

    既然要等立秋能信任的家長回來,他們也就不說基金會的事情,專心問陶康的病情,又問了幾句這家人過的日子。

    陶康應當是太盼望着有什麼轉機能夠改變侄女們被拖累的命運,說話時一門心思地誇獎孩子們:立春的懂事早熟;立夏的潑辣機靈;立秋的機敏伶俐。

    “這是老天爺不開眼啊,他們爹孃都是給國家做貢獻的,那時候他們爹把津貼都攢了,硬是要回來給我們修了房,家家戶戶都羨慕。他說,最親的兄弟,不能做哥哥的在外頭喫得飽飯,住得上好房,叫弟弟在家裏住破茅草屋。其實住茅草屋也沒什麼不好,小時候不就是這麼過來的?他有本事,拿着命在外頭拼前程,日子就是過得好,那也是他應該的。個人掙個人的日子,我知足。他硬是要出,連嫂子也願意給,說家裏父母沒了,她長嫂如母,我一個做小叔子的,就得聽嫂子安排。”

    陶康說着,渾濁的眼淚從眼裏掉落,他知足,因此對於兄嫂的厚意格外感恩。因着修上了房子,又有這樣厚道的兄嫂,他娶上了好媳婦,過上了好日子。

    “你說這人心善了,到底有沒有好報?要說有,他們就這樣……要說沒有,他們修好了這房子,立春她們姐妹回來,總算還有個好地方落腳……”

    陶康知道,若是靠着他自己掙工分,只怕就要在原來的茅草屋裏縮上個幾十年,侄女們回來,過得比現在更苦。

    唉,這好報惡報的咱們不去說它,陶家這個情形,如果三個孩子跟着去了京城,陶康一家如何過呢?孩子都是懵懵懂懂的,總不能同小動物一般鎮日拴在院子裏;只有嬸嬸一個勞動力,陶康想幫忙做個家務,只怕也困難重重。

    果然,立春她們回來,嬸嬸聽了楚婕他們的來意,嘴脣抖動了一下,喜意過去,是長久的沉默。

    立春在城裏上過幾年學,把楚婕給的所有資料和證明材料看過了,和立夏對視一眼,搖頭:“我們不去。”

    立秋明顯鬆了口氣,依偎在大姐身邊好像依靠着母親。立春一回來,她豎起的刺就收了起來,看起來乖巧得令人心疼。

    陶康急了:“怎麼不去!能讀書,你們都去!”

    立春扯扯嘴角,把材料都還給楚婕,其實眼睛留戀地在上面停留片刻,還是狠心把目光收回了。

    “我們又不愛讀書,讀書太辛苦了,叫我看看書,我腦子都疼。”

    立夏附和:“就是,讀書還不自在,不好玩。我看村裏那麼多知青,也沒幾個考上大學。有個讀了高中的魚伢哥,連地都不下,天天在家裏裝模作樣看書,就是好喫懶做,看着都叫人看不上。”

    陶康氣死了,偏偏眼睛看不見,也觀察不到侄女的表態是否出自真心。

    “那還有考上的呢?有出去當老師的,到縣裏上班的,有進了單位的。你們爹要是沒有讀過初中,能在部隊裏提幹?”

    孩子們是不能聽人提親爹媽,一聽眼眶子就能紅。

    立夏把水瓢往地上一甩:“說不去就不去!”

    一擰身就回屋去了,立春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堆上了笑臉對準了楚婕:“這位……阿姨,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是件好事,只是我們不愛讀書,別浪費了你們寶貴的名額。能知道……”

    她舒出口氣來,就當自己這話說過了,事情就塵埃落定了。

    “能知道部隊裏還記着我爸爸媽媽,我們心裏就滿足了。”

    楚婕都忍不住心裏酸澀了一把,這得是多麼好的孩子,才能在這樣改變命運的機遇面前說不呢?往前,她可以不用考慮任何事情,一心讀書學習,去贏得一個光明的前途。

    往後,是什麼呢?是眼盲的叔叔;是孤立無援需要人幫她扛起山河的嬸嬸;是兩個和她一樣失了父母被迫早熟的妹妹;是三個需要人花費大量心力去看顧的堂弟妹。

    她的選擇,不聰明,可滿是善良和人性的光。

    她和紀東方交換了眼神,已經懂得了彼此的意思,他們站起來,和這家人告別。

    “今天打擾了,我們回去和同事商量一下,看這件事還能不能有別的處理法子。”

    陶康急死了,還能有什麼處理法子?成就是成了,不成,這個機會就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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