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護士們可以無視楚婕、甚至訓斥她的要求荒唐，可面對老人，他們不好再堅持。只能流水般從病房裏退了出來，守在走廊裏，隨時準備着再衝進去進行下一波的搶救。
楚婕健步走進去，關上了病房的門，附在紀京生耳畔，壓低了聲音，將這個時代的人無法想象的未來描繪得栩栩如生：
“老爺子，我告訴你一個連紀東方都不知道的祕密。其實呀，我來自幾十年後……”
三樓的走廊裏鴉雀無聲，他們看不到楚婕在裏面做什麼；豎起耳朵也聽不到她在裏面說什麼，好奇和猜測讓每個人都屏氣凝神。
老人將小崽子們都拉到身邊，枯瘦的手攬住他們如鴿子般微微顫動的肩膀。
他一生鐵骨錚錚，年輕時爲了家國錯過了女兒的成長，好像不過轉眼的功夫，女兒就長成大姑娘能成家了。可女兒沒有生育，他也沒有成爲外祖父的福氣。對着小崽子們，他連安撫都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可能只有幾分鐘，也可能是半輩子。病房的門突然開了，楚婕站在裏面，渾身發着抖，嘴脣都是哆嗦的。
“醫生，醫生！我覺得他有意識了！你們快來看看……”
醫生和護士們開閘泄洪般地往病房裏奔，楚婕顫抖着，衝老人露出一個虛弱的笑來，眼淚撲哧撲哧往下落。
小崽子們撲過來抱住了老母親的大腿：“娘，紀爺爺會好起來嗎？他不會死了，對嗎？”
楚婕不知道，也許是紀京生被她描繪的景象激勵着，重新迸發了求生的意志；也或許那只是迴光返照，是紀京生對人間留下的最後留戀的一瞥。
這會子安建國已經同安大有說明白了前因後果——當然是刪繁就簡的官方版本。
他急着趕到三樓來，就看見小崽子們依偎在大嫂身邊，而大嫂滿臉都是眼淚。
他腿一軟，差點直接跪下了：“大……大嫂……”
老人對他擺擺手，他腳步虛浮地走到病房門口，看到裏面忙碌的醫生護士，才知道並不是他想的那麼回事。
可這難道又是什麼能叫人生出積極樂觀心態的場面嗎？此時的紀京生正在與死神殊死搏鬥，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虔誠地祈求命運的垂憐。
楚婕慢慢擦了眼淚，又對老人笑了笑，低頭把小崽子們臉上的淚水也輕輕擦乾了。
“你們知道嗎？娘告訴紀爺爺，你們一定會好好長大、好好學習，做一個善良的人、對社會有用的人。娘特別特別希望紀爺爺能夠再努力一把，能夠活下來，繼續教導你們，做你們的榜樣。娘覺得紀爺爺一定聽到了孃的話。”
安寧寧抓着楚婕的手，小臉蛋在老母親的手掌裏蹭了蹭：“娘……”
雙胞胎也依偎過來，抱着老母親的腰。
“娘，紀爺爺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他最喜歡我們了，不捨得離開我們的。”
大概過了有一輩子那麼長，病房裏的動靜漸漸小了。
“他的體徵正在恢復，只要這幾天能穩定下來，就能逐步脫離生命危險……”
醫生好奇而探究地看着楚婕：一個剛剛還幾乎沒有搶救希望的病人，在這個農村婦女進入病房之後，就有了從鬼門關前折身而返的可能。
她是怎麼做到的？
楚婕先是狂喜，接着好像怔忪了一下，有些茫然地回視醫生。
“我……我什麼都沒有做。我上午聽你們說，紀老爺子這個情況，就只能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了。照我們農村的說法，這就是看他自己還想不想活。他要不想活了，醫院也沒有辦法；要是還想活着，就會自己努力掙命。
“我剛纔看他那樣，他就是沒什麼求生意志的。我就進去跟他說了掏心窩子的話：他要是沒了，紀東方怎麼辦？他最喜歡我家的小崽子們，孩子們也等着他教導成人呢！”
這番話卻是不得不說的，不解釋清楚了，說不準就能叫人犯嘀咕、整出些幺蛾子來。
這晚上極爲要緊，紀京生身邊也離不了人。楚婕就得留下來照顧着。
只是小崽子們要怎麼安排呢？楚婕正皺着眉頭打算着，老人擺擺手。
“我那裏有地方叫孩子們歇着，今晚上就跟着我吧！”
楚婕也就沒和老爺子客套，她請老人在這裏幫忙看顧一會兒，自己下樓去和安大有說話。
“爹，你也擱這兒住院。我沒有怎麼照顧你，卻整天爲了……忙活。”
安大有是個老好人，從前總是忍不住要爲安老頭夫婦着想、爲三房着想；後來又總是顧念着趙彩花，沒有時時立場鮮明地站在楚婕這邊，有時也讓楚婕很是寒心。
可也正是這個老好人，此時很是替紀家父子揪心，恨不得自己也健健康康的，好能給人家搭把手。
“沒事兒，他們沒有什麼親人在旁邊，咱們幫個忙是應該的。你儘管去，我這裏有建國呢。再說了，你哪裏是沒怎麼照顧我？一日三餐喫的又飽又好，還有營養；你惦記着怕我晚上痛得睡不着，連零食點心都給我準備好了；醫藥費、伙食費都是用你的血汗錢來付的。阿潔，爹不是不識好歹的，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你的好，爹都記着呢！”
楚婕這人吧，向來喫軟不喫硬。別人要是明火執仗和她幹起來，她能讓人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可一旦人家和她說幾句軟和的話，她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夜深了，這一日的驚心動魄應當過去了。紀京生這頭叫人看到了希望，可紀東方呢？他真的能做上手術嗎？
楚婕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力氣去想這些問題，躺在簡陋的行軍牀上，努力凝聚精神，思想卻是破碎的，根本無法思考問題。
想不了問題那就睡覺吧！反正想了也無用。
可偏偏又失眠了，在這靜謐的夜裏，怎麼都無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