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才做了手術,我小叔子不就得貼身照顧着嗎?偏偏趕巧了,我們又在醫院裏遇到從前下放到我們村裏的一對父子。他們受了些磋磨,一個昏迷不醒。一個才脫離了生命危險。身邊也沒個人照顧着,這不?我看見了總不能不管吧?
“我這又要做飯,又要照顧他們父子的,實在抽不開身。我租了你家的房子,也算是緣分。你能不能就幫幫我照看孩子們幾天?不是說孩子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世界都是他們的嘛!你照顧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這也是大事嘛!”
青松大哥哥好似被她說服了,張口結舌地好半天都想不出辯駁的話來。他最後瞪了楚潔一眼。不情不願似的。
“你們昨晚上沒回來就是在醫院吧?現在孩子們是不是在醫院呢?我這做好人好事義務幫你看孩子,還得上趕着去醫院找他們。嘖,真是麻煩。”
楚婕聽着他不耐煩的抱怨,再看看他剋制不住上揚的嘴角,從善如流地配合他的表演:“唉,確實太麻煩了。辛苦你了,青松小同志。”
青松大哥哥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索性進來給她打下手:閒着也是閒着,這嬸子家裏只怕真抽不出人手來。這個點兒啦,還沒送早飯過去,嘖!
幸虧有青松幫忙,不然這麼多人的早飯,楚婕還真發愁要怎麼送到醫院裏去。
小崽子們看到青松大哥哥也高興得很,拉着他就向老人和紀京生介紹,七嘴八舌地把昨天大哥哥帶他們去京城參觀的經歷,說給爺爺們聽。
老人聽楚婕說過青松的事,銳利的目光盯着青松,毫不留情地審視着他。
青松被鋪天蓋地如有實質的目光罩住了,老人的眼神就像暴風驟雨,青松有種被狼王盯住的錯覺。
他下意識握了握拳頭,腳後跟穩穩紮在地上,拼命剋制自己纔沒有倒退一步。
他心內駭然,這老人是誰?怎麼會有這樣強勢的氣場?他覺得,老人的眼神就像一柄鋼刀,生生向他刺過來。但凡他心裏有些許見不得光的魑魅魍魎,似乎都能在這個眼神之下無所遁形。
誰知道呢?或許就這樣叫老人審視一場,倒是青松的造化。
老人將眼神裏的威壓一收,青松頓時感覺全身一輕,壓在頭頂的黑雲瞬間散去。
老人看了楚婕一眼,眼神有些興味:這少年瞧着還不錯。
楚婕抿抿嘴笑了。青松看着是個骨子裏正的,要是走歪了路,那多可惜。
楚婕見孩子們在這裏嘰嘰喳喳的,唯恐影響了紀京生休息:他本來就元氣大傷,如今是強打着精神保持清醒。這個時候他最需要的是睡眠,要慢慢把精氣神找回來。
她本來是想讓孩子們和青松跟着老人去隔壁,橫豎老人也縱着他們,再鬧騰老人也不嫌。
可老人想了想,指使青松來給他推輪椅。
“你想着今兒要帶孩子們去哪裏玩?帶上我累不累贅?”
畢竟,昨天他可是見識到了安生這條被放風的小土狗,那滿地撒歡的功底和精力啊!
安寧寧最細心,馬上就察覺到青松大哥哥的顧慮,趕緊道:“大哥哥,沒事。你推着爺爺就行了,我拉着弟弟們,保證不讓他們亂跑。”
經過了一天的相處,青松大哥哥對安寧寧是很信任的。但他不信任安生啊!
老人簡單粗暴地就把這個問題給解決了:他叫醫生找來三條老長的繩子,往三個小崽子們的腰上一栓,盡頭都握在他的手裏——這回是真的去遛狗放風的節奏了!
楚婕簡直沒眼看:她來京城前,就怕在路上會把小崽子們弄丟了,那時也想過這個方法來着。可就怕上上下下火車的,一不小心繩子被夾在哪裏,反而壞事,最終摒棄了這個路數。
原來小崽子們逃過了初一逃不過十五,到底還是親身上陣體驗了一番被遛的滋味。
遛狗觀光團剛走,就有一輛吉普車停在醫院門口。開車的是個小年輕,穿着一身中山裝,拿着個檔案袋就下來了。
車後座上,似乎坐着一位流浪漢:髒污得看不清顏色的臉;長長的板結的頭髮上面,還沾着麥秸稈和碎葉片;衣裳襤褸,打滿了歪歪扭扭的補丁不說,上面沾着各種各樣看不清來路的污漬。光是從窗口裏,就傳出陣陣惡臭。
流浪漢一直坐在車裏沒有下來。
中山裝小年輕在車門前猶豫了一下,也就沒有去管他,直接拿着檔案袋走進醫院,去了院長的辦公室。
院長已經等候他多時了,見他進來,激動地站起來。開口,聲音都破了:“找回來了?”
小年輕的表情是一言難盡的。他把檔案袋交給院長,搖搖頭。
“好像受刺激太過了。這幾年在下邊兒也受了不少折磨,村裏的社員都說他是個瘋子,就沒見他洗過澡、洗過頭、換過衣裳,從來不和人說話。我去的時候,正有幾個小孩子抓着小石子追着他跑。我要帶他回京城來,他還不肯。不管我說什麼,他都只會搖頭。”
院長哆嗦着,有些站不住了,頹然坐倒:“你沒能把他帶回來嗎?”
“是那邊的村支書出面,應該是背地裏嚇了他幾句,逼着他跟我走的。”
“他現在呢?”
“還在車裏。一路上話也不說,一動不動。我要帶他去洗澡換衣服,他也不肯。”
院長再也無法想像從前儒雅、體面的老莫醫生,會變成小年輕口裏描述的樣子。他拔腿就往外走,迎面遇上了來找他的楚婕。
“人找到了,就在樓下。”
楚婕內心是狂喜的,趕緊轉身跟着院長往樓下跑。
出去了一看,吉普車倒是還停在原地。可老莫呢?車裏空無一人,車門大敞着,老莫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