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婕便有些明白了,想來幹部裝真的把她說的話聽進去了——哪怕是爲了自己的前程,也要想方設法把老三這個隱患清除掉。

    果然,幹部裝繼續道:“家裏不能留老三在京城了,本來老三說要去插隊的……”

    他說着故意停了停,想看看楚婕的反應。

    只見楚婕擡了擡眉毛,哼出一聲:“安家村?”

    “不錯,我聽說老三打聽荊州安家村的情況。家裏的老爺子不在意這些瑣事,根本不會知道安家村是什麼地方有什麼人。是我去跟老爺子說了,老爺子大發雷霆,才使出強硬的手段,要把他送到軍伍去。”

    楚婕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什麼話都沒有說。

    幹部裝反而皺了眉,似乎對她的反應不太滿意:如果老三去了安家村,楚婕一家子都不會再有安靜的日子過。可楚婕的樣子,對他一點感激都沒有。

    楚婕當然不會感激他。

    老三那樣的神經病要真到安家村插隊,那就是楚婕的地盤。他安分守己則已,要是敢亂來,楚婕哪怕狠狠心給他設計個什麼意外,說起來也是爲民除害。

    可把他送進軍伍去,以他的背景和家族人脈,要往上爬是輕而易舉的事。

    一個有不穩定人格和殘忍心性的人,有目的地去訓練其武力值,給他合理正當的藉口去使用暴力、接觸武器。這不是有很大的概率成爲人間大殺器嗎?

    況且,他在楚婕身上栽了這麼個大跟頭,逍遙自在的日子沒了,必然要把所有的賬都算在楚婕身上。等到那時,楚婕還有招架之力嗎?

    楚婕在這一刻無比想扳倒幹部裝的主子。可她不行。至少這次拖家帶口的,她只能安分守己地,好平平安安把所有人帶回安家村。

    今日回去的時候,小費竟然不在。大概是怕她們回去進不了門,小院的門直接虛掩着,一推就能打開。

    小崽子們還怪失望的,沒見到青松大哥哥都有些悶悶不樂。

    楚婕便把他們叫來分派了任務,一個個都乖乖地坐在院子裏擇菜。

    別說,還真有點奇怪:主人家裏的正門也是開着的,倒像是出去得太匆忙,連門都來不及關。

    楚婕隱隱有些擔心。以這些時日的瞭解,小費當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的孤僻性子,要叫他出門無異於公開處刑。不會是被拉出去批了吧?可她一路上回來也沒見這附近鬧騰起來呀……

    她這邊胡亂猜測着把晚飯做了,就聽到門咯吱咯吱地響起來。小費面色蒼白,走進來就像個行屍走肉。進了院子,他腳步虛浮,竟然直接跪倒在地。

    小崽子們都嚇了一跳,趕忙過去,七手八腳地要扶起小費伯伯。

    可他們的力氣哪裏足夠讓一個成年男子從地上起來,反而制肘了小費,一大三小在原地劃拉、撲騰着,半天都起不來。

    楚婕看了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忙上前把小崽子們清開,自個把小費拉起來。

    “費大哥,這是怎麼了?”

    小費張張嘴,嘴脣哆嗦着,到底什麼都說不出來,趕着往正房去了。

    隔着窗戶,楚婕就見小費在屋裏翻箱倒櫃。他的狀態不像是在找東西,反而像在做困獸之鬥。

    楚婕到底沒法冷眼旁觀,走到窗邊對小費道:“費大哥,你這是遇到什麼事兒了?有事說出來,大家一起想想辦法。”

    小費擡起頭,楚婕覺得他都要哭出來了。

    “青松……青松把人打傷了,我想找點錢給人做醫藥費。他們,求他們,放過青松……”

    楚婕心裏咯噔一聲:“怎麼把人打傷的?嚴重嗎?青松現在在哪裏?”

    她不問還好,一問,小費突然蹲下來,雙手捂住臉,將壓抑的嘶吼捂在掌心之中。

    嘶吼了幾聲,他隻手握拳,在地上不要命地砸了一下又一下。

    “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是我害的,我害的……”

    這事的源頭確實可以追溯到小費的成分上頭。

    他原來也是個受人尊敬的知識分子,只是出生於大資產家庭,在這個時代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對象。

    他一共有4個孩子,早在被打倒之前,有遠見的岳家便將孩子們的戶口都遷出去,放到他妻舅名下。

    小費那時執意要求同李華離婚,但李華拒絕了。她們夫妻是自由戀愛,感情極深,李華打死都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大難臨頭各自飛,哪怕只是假裝離婚也不行。

    小費倒黴後就沒有了收入,家產也被抄走了。李華因爲不肯離婚,也從坐辦公桌的崗位被調到了車間,做了車衣服的工人。

    李華每月的收入一大半都送到孃家——誰都不容易,總不能讓孃家的父母兄弟給她養孩子。

    小費則被趕去掃廁所、掃大街、掏下水道,什麼髒什麼臭就讓他做什麼。本來這樣的活會一直幹下去,後來他有一次陪鬥,被人打傷了頭,記憶力有些不好了。像掏下水道忘記復原蓋子這樣的事情層出不窮。

    發生這樣的事情就要捱打,被打完了,記憶力和精神狀態更差,簡直成了惡性循環。

    居委會一方面怕出事,一方面也是憐憫他,索性提出不讓他去了,倒成了專業陪鬥人員。小費的孤僻怕見人,就是這麼來的。

    而李華呢,她本來氣質高華,人長得又好。丈夫不能保護她,反而成了她身上的靶子。

    慢慢的,就有不懷好意的男人盯上了她。只是這年頭對耍流氓管得嚴,李華也堅韌又有智慧,從來沒叫人得手過。

    只是,被人覬覦的事情在廠裏不是祕密。男人沒有操守,他們的妻子卻只怪李華水性楊花,勾引得人無心在家。她們到處散播李華的謠言,把李華塑造成人人不恥的女子。

    留言傳到青松耳邊,對這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比殺了他還難受。

    他一方面理解世道逼得父母毫無還手之力;一方面又恨不得父母能奮起反抗,哪怕拼個魚死網破,至少不是毫無尊嚴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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