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激的心理越演越烈,青松隱隱有黑化的趨勢——既然別人在成分上做文章摧毀他一家人的生活,他爲何不能扯虎皮大旗,扣個帽子,把禍害自家生活的人也毀了?

    他前幾天和小費爭執,要去參加同學們的活動,想的就是要渾水摸魚,把覬覦李華的人趁機搞倒。

    本來這幾天已經被小崽子們拖住了。可就在今天他的同學們找上門來,拿小費夫妻激將。青松激憤之下跟着他們走了。

    他們找的確實是廠裏一位主任的麻煩。這主任嫌棄自家的媳婦是從農村來的,粗鄙不堪,是個潑婦。他毫不避諱在各種場合表達對李華的欣賞。

    而他的媳婦兒也確實不負潑婦的名聲,將數着李華的名字罵變成了生活日常。

    青松上門找麻煩時,潑婦仗着丈夫是工人階級的出身,自家又是根正苗紅的八輩貧農,跳起來指着青松的鼻子罵對方的母親。

    血氣方剛的少年如何忍得!雙方動起手來,混亂之下,誰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主任家裏八歲大的兒子被推倒了,腦袋磕在青石板上。

    青松的同學們跑了,青松被抓了,潑婦則揚言要叫小兔崽子去喫花生米。

    楚婕皺眉:這事確實很難辦,青松明顯是爲了報私仇去的。

    可對方一成分沒有問題。二,哪怕是公開表示欣賞李華,可並沒有被人抓到耍流氓的證據,青松的行爲確實夠得上是尋釁滋事。不管誰先動起手來,都算是青松先挑起頭的。

    再說了,人家的兒子受了傷,如果死咬着牙不肯放過青松,按這年代的尿性,青松說不定還真要送去改造。

    楚婕想了想,回房數了五十塊錢塞給了小費。

    “你先拿着到醫院去,該交醫藥費的直接就給交了,剩下的買點水果和營養品,好生和對方父母談。”

    從楚婕的立場看,這件事情青松確實有錯。可楚婕很理解他的這種錯誤——任誰從這樣的家庭裏出來,面對被禍害的父親和被侮辱的母親,若還能時常保持理智,反而不太正常。

    易地而處,如果遇上這些事情的人是楚婕,她只怕比青松還要叛逆和衝動。

    這樣一個孩子,他本來應該有大好的前程,不應該在這樣的事情上栽倒。

    楚婕看小費這個樣子又有些不放心,唯恐他沉默是金、笨嘴拙舌的,人家不願意同他和解。

    但小費嘶嚎了那幾聲,好像把許多壓抑都釋放出來了——作爲父親,他拖累了孩子,不能成爲讓子女驕傲的榜樣;作爲丈夫,他保護不了妻子,讓她受盡苦難和羞辱。這個時候他再什麼都不能做,那他一輩子都走不出自我的囚牢。

    把飯送到醫院時,楚婕跟老人說了這事兒。老人拍着大腿,臉色很不好看。

    “咱們老百姓裏頭啊,也有那麼些人,見別人好了,她就眼紅嫉妒,恨不得把人拉下來,過得比她差一些才高興;見別人比她差了,她就知道那是活該被她欺負的。高興了,上去踩兩腳,從別人的痛苦裏找些快樂;不高興了,也上去踩兩腳,到別人身上發泄自己生活的不幸和不足!”

    誰說不是呢?人的劣根性便是如此。老人嘆過了,沒心思喫飯,也不叫楚婕喫。

    “現在是什麼個情況?你送我去看看。”老人說去看看,就是要伸手管一管的意思。

    楚婕推着老人去了關押青松的地方,青松被叫了出來,看到兩人先是一愣,緊接着眼圈就紅了。

    可他昂頭緊緊抿着嘴巴,不肯再泄露一絲的情緒。楚婕見了他這倔強的樣子,心中也是唏噓不已。

    他們問他情況時,他始終一言不發。老人怒目圓睜發起火來,他轉頭不敢看老人,說出的話是故作的冷硬。

    “到底發生了什麼根本不重要,這本來就是個不分青紅皁白的世道!”

    老人氣得吹鬍子瞪眼睛:這孩子氣性比年紀大得多了。

    “別人不分是非黑白,你也不分?別人把髒水潑到你身上,你就認了?你豈不是告訴世道,隨便怎麼不分青紅皁白下去,反正也不會有人反抗的!”

    青松眉心一跳:當然不是!那這和他逆來順受的父母有什麼區別!

    “我沒錯,那個孩子也不是我推倒的。”

    他有沒有錯這個且另說,孩子不是他推倒的,可太關鍵了。

    老人和楚婕都沒和他多說,留下他就要走。

    少年再桀驁不馴,他也只是個半大孩子。哪怕再裝出無所謂不害怕的樣子,看着他們走,心裏也有些茫然。

    楚婕回頭看他一眼:“我家小崽子們還說呢,要是今天他們拉着哥哥一起去玩就好了。”

    青松愣了愣,楚婕和老人已經消失在視線範圍內。他眼睛一酸,趕緊瞪大眼睛,把一滴不爭氣的眼淚憋了回去。

    受傷的孩子住院了。

    其實嗑得並不嚴重,只是腦袋腫了個包。小孩子哭了幾聲,送到醫院,抹了一些藥油。這年頭養孩子都很糙,換做尋常自己摔了碰了,爹媽都不帶上心的。

    可這不是有冤大頭嗎?主任媳婦就鬧着說自家孩子各種不舒服,硬是要安排住院。醫生和護士都煩得不行,可要真不給人家住,人家鬧了起來,又好像承受不起後果。沒辦法,只能給開了個住院單,安排病牀住下了。

    小費先繳了一筆醫藥費,也確實像楚婕說的,買了水果和營養品,低聲下氣求主任夫婦高擡貴手放青松一馬。

    主任雖然有些私德不修,動不動拿李華和自家的潑婦比,把自己媳婦貶到塵埃裏。但他多多少少還有些人味兒,也想息事寧人。

    但主任媳婦不肯,她恨透了李華,就想要李華在她面前低三下四,求她、捧她的臭腳,自己想怎麼羞辱就怎麼羞辱;她就想看李華低下高貴的頭顱來仰望她一回。她還要叫李華的兒子去改造喫花生米,叫李華一輩子被她壓在下面,看李華還拿什麼裝高貴勾引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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