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京生沒有復職,因此也不會像秦老返城那樣,有一堆的大鬼小鬼過來拜山頭。

    楚婕跟村裏借了拖拉機,由竇紅星開着,把爺倆送到了市裏。他們就從這裏坐火車,回到他們的戰場去。

    紀京生特地要求坐到了竇紅星身邊,把偌大的車斗留給了那對要分離的夫妻。

    可他們還有什麼需要說呢?那些說不盡的表白的話,他們已經說過了。如果還有需要說的,那就留到我們重逢的時候,那時我們再也不會被完蛋的命運分開。

    他們只緊緊握着彼此的手,楚婕的頭靠在紀東方的肩膀上,很文藝地看着古老的鄉村一步步在視線裏倒退。

    可沒一會兒,她就捂着頭閃開了:拖拉機在鄉村土路里碾過,蹦躂得跟立馬要尿到褲子裏的安生似的,楚婕的頭和紀東方的肩膀來了個正面衝突,像被錐子捅到骨肉裏頭,鑽心的疼呀!

    紀東方手忙腳亂地探手過來替楚婕揉着臉頰,帶了繭子的掌心在楚婕的肌膚上面拂過,像是爲少女心事蒙上輕紗的夏日涼風。

    楚婕在他掌心裏蹭了蹭,嘴角滿是笑意:“紀東方同志,看來我還是沒盡到做妻子的責任,沒有把你養得夠肥。”

    紀東方也笑,聳聳骨頭勾勒出冷硬線條的肩膀:“不,好男人有義務爲他的女人保持身材和魅力。”

    楚婕揚揚眉毛,手不老實地落在紀東方肩膀上,就像龍清點它寶庫裏的稀世珍寶。

    紀東方把她的手拉下來,在脣邊吻了吻,不許她繼續危險的遊戲。

    “要每天每天和小崽子們說起我,次數不少於五次。”

    “好。”

    “要每天給我寫信,每週至少寄一次給我,少一次我要記在小本本上面,回頭找你討要處罰。”

    “我覺得有必要爲了你的處罰偷懶一下……”

    “不管別人怎麼說,不許跑去下地乾重活,我已經和那邊說了,以後分紅不光要錢,還會送票來。要是有缺的,你拿票和成大姐那頭去換就成了。”

    “好的,當家的。”

    “還有,”她的手就像長在他的掌心,此刻被他拉過來咬了一口,“家務活不要一個人做,小崽子們都這麼大了,是時候學習爲家裏分憂了。還有青松,這麼大個小夥子,正是磨礪鍛鍊的好時候。”

    “好的,這時候確實看出來了,這爸不是親的。”

    紀東方鄭重其事點點頭:“嗯,不是親爸,只是你親丈夫罷了。”

    楚婕簡直目瞪口呆有木有,這會兒我小崽子們怎麼就不在場呢!多好的見證後爸無恥嘴臉的時機呀!現在知道了吧?平時一口一個爸爸,對着便宜後爸比對着老母親還親熱呢,結果呢?還是老母親把你們當自己人呀!

    楚婕的腦子裏瘋狂刷着彈幕,恨不得馬上掏出一架錄像機,把紀東方同志“原形畢露”的時刻錄下來,回去了就能放出來給小崽子們看。

    “瞅瞅,瞅瞅,你們便宜後爸心裏,最愛的是老孃我呢!”

    得,思緒就不能放飛,一不小心這就偏離到爭寵的宅鬥畫風了,她趕緊給拉了回來。

    “我也不囑咐你別的了,只有一點,瞅着點爸。他們這代人,很多想法是我沒法理解的。所以,我時不時還擔心他爲了心裏的家國理想,把一切置之度外。我敬佩他的原則和信念,可我只希望,他不要急,慢慢來,保全自己,保全好自己,就是保全好一座堡壘,一個護盾。”

    她這話沒有壓低聲音,想必坐在前頭的紀京生也能聽到。她從來沒有指望過紀東方能一飛沖天,做個威風凜凜的人。

    她只希望他能有機會,像是蝸牛一樣的,慢慢把他的理想堆砌起來,築成一個小小的巢。遮風擋雨,一日三餐,四季冷暖,舒舒展展地過日子,那便足夠了。

    紀東方也知道這話不是說給他聽的,紀老爺子那樣的人,哪怕被社會迎頭打了一棒,可需要的時候,他還是會站出來,說不討喜的話,做不討喜的事情,付沒人願意付的代價。

    爲什麼呢?那是他的信念所在,先國後家,只有理想,沒有苟且。

    有再多的不捨,還是要離別。

    紀東方還記得上回兩口子送小崽子們進京城的場景,他害怕自己也會忍不住,在透過車窗看到媳婦的臉時,會不爭氣地眼淚流下來。

    所以他在火車站門口下了車,就叫竇紅星趕緊着走,堅決不許楚婕進站臺送他。

    竇紅星那個爲難,看看他又看看楚婕,總覺着這個家裏還是楚婕說了算的樣子。

    楚婕卻咬咬牙,爬到了拖拉機車斗裏,趴在圍欄的地方,衝紀東方勾勾手指頭。

    紀東方簡直像是被木偶師手裏的線牽過去一般,直直就過去了,站在拖拉機邊,擡頭看着楚婕。

    楚婕微微一笑,探手下來,捧住了紀東方的臉:“真不要我送嗎?”

    紀東方鼻子有點酸,這一點都不爺們,可誰要離別心愛的人時,還能爺們起來呢?

    “不要。”

    他囊囊地開口,也不知是因爲臉被捧着的關係,還是內心已經被洶涌的不捨攻佔,聽起來總有種馬上要哭出來的感覺。

    楚婕又是一笑,額頭和他的碰了碰:“那我不去啦!”

    紀東方不回答了,不許她去送的是他,可她當真不去送了,說不出那個“好”字的還是他。

    他覺得自己完了,他一輩子都成不了父輩那樣的大人物,他們在戰火紛飛的年代,把老婆孩子扔下,去保衛國家和人民。哪怕這意味着他們和家人天各一方,甚至會天人永隔。

    他覺得自己做不到,明明她是世界上最強悍的女人,哪怕把她扔到原始叢林裏,她都能全身圍着動物的皮毛,喫得紅光滿面出來,說不定出場時還有虎嘯山林、狼羣嘯月送別,身下還能騎着獅子豹子,一切生靈都在她腳下臣服。

    他眼裏的她就是個這樣“強”的女人,可他還是想時時刻刻保護着她,不想她爲了生存皺一絲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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