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隊長回去瞭解過情況,還是想罵娘。

    開荒這事是他拍的板,開荒修水利什麼的,年年都要大張旗鼓搞的。反正咱們老農民別的沒有,力氣一大把,能多開出點地來,多多少少也能有些收成不是。

    可誰都知道,開荒修水利這些活,那是真真的重體力活,最熬人不過的。一般去幹這活的人,那都是壯年人,日常掙滿工分的那類人。

    十五六的男孩子在咱們這地兒雖然已經是能成親的年紀了,可在這些重體力活面前,還只能算是“伢子”,老少爺們哪裏會趕着他們去消耗?

    哪怕是誰家裏只剩這麼一個勞力了,村裏也會照顧一二,能叫輕省點就輕省點。

    這回青松怎麼被安排上呢?說到底,還是村裏有些人“心醜”,看不過去楚婕“得意”。可人家楚婕已經不上工了,誰都拿她沒辦法,這不,青松不就替楚婕受過了麼?

    這孩子不清楚裏頭的惡意,一板一眼地,那是扛着小命兒揮灑呢。

    小安隊長現在覺着楚婕去找他,怕是把這賬算到他頭上了。天地良心,他現在哪裏願意得罪楚婕呢?

    他這個氣啊,也不追問到底是誰在背後使壞了,跑到荒地裏把青松揪出來,提溜着小青年的胳膊,衝着裏頭的老少爺們就是一陣怒吼。

    “睜大你們的狗眼睛看看,這孩子才幾歲!人家二十上下的知青到了村裏,還挑三揀四盡幹輕省活計呢!你們眼瞅着個孩子擱這兒捨命幹,你們還有心沒心!”

    裏頭“有心”的人表情訕訕,其實他們心裏也不得勁。

    是,本來帶了點見不得人的小心思,想整一整青松,好像連帶着把楚婕和紀東方也整了,總有點隱祕的滿足感。

    可這孩子幹起活來,跟尋常的知青他不一樣啊!那是甩開了膀子加油幹,把荒地當成了階級敵人,不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不罷休似的。

    他們開始還當看熱鬧,可看着看着,心裏總覺着怪怪的:你要整一個人,總要他痛哭流涕你才覺得達成目標爽得很。可偏偏他張開了手臂,熱情擁抱你的大棒和斧子,這時候你真的快樂不起來,你反而要懷疑對方是不是抖M,其實在你的虐待裏得到無窮的樂趣。

    青松:????難道不是受到了我的感召,深刻反省你們磨洋工的行爲,學習我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精神,擼起袖子加油幹嗎???

    楚婕:圖樣圖森破!還是太年輕,太天真,受社會的毒打太少了。

    青松是被從開荒的隊伍裏驅逐出來的,回來的路上還忍不住問人家小安隊長。

    “隊長叔,我只幹了兩天半,腰還保得住嗎?”

    那小安隊長難道還能說“保不住了,怕是毀了”麼?絕對不啊!

    “沒事,你年輕,恢復能力好。回去自個兒注意休息,以後下地我給你安排輕省點的,你也別太實誠,別太賣力氣。”

    行吧,這火熱的年代,咱隊長同志囑咐我幹活別太忘我,奉獻時要注意保留,這也是沒誰了。

    回到家門口,小崽子們正散學回來,見了青松,安平一下子撲了過來,抱住他的腰不放了。

    “哥哥,你是不是不用去開荒了?你的腰是不是還能搶救一下?你以後是不是又能娶媳婦生孩子了?”

    青松只覺得頭頂飛過無數只烏鴉,心裏奔騰過成千上萬的神獸。電光火石間,他明白了小安隊長爲啥突然跑去把他從開荒隊裏除名。

    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努力開口,問出了一個重於千鈞的問題。

    “平狗啊,你是不是把我腰毀了的事告訴楚姨了?”

    安平猶豫了一秒,還是覺得誠實是最好的對策:“哥哥,我不是存心要泄露你的祕密。只是吧,我是真怕你以後娶不上媳婦……”

    “安平!!!!”

    撕心裂肺的呼喚在小院門口響起,嚇得李芹顛着腳忙跑出去查看。

    而書桌前奮筆疾書的楚婕,淡定地掏出兩團棉花塞進耳朵,繼續筆走龍蛇。

    傍晚楚婕結束閉關,出去做飯的時候,迎面遇上抱柴火進來的青松,小夥子還有些不知道怎麼面對的樣子,低着頭回避她的眼神。

    她有些好笑,這小屁孩,明明屁事不懂,一本正經跟弟弟科普什麼“男人一輩子就靠腰”的奇怪知識點,以後拜託你先搞搞明白呀!

    不然,我怕安平小同志都比你掌握的知識更全面,哪天冷不丁就反向科普一波,嘖嘖,那畫風太美我不敢看。

    好在青松小同志從來不是什麼真扭捏人,自個兒調整好心態了,又過來幫楚婕洗菜切菜,其實是想找機會問楚婕一個問題。

    “楚姨,小安隊長會管這件事,是衝着紀叔和紀爺爺嗎?”

    楚婕瞥了他一眼,小屁孩一本正經的,帶了點小小的倔強,是有正氣和赤子之心的孩子有的樣子。

    “青松小同志,你要知道,這件事裏,小安隊長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的訴求和立場。”

    青松沒太懂,楚婕便給他講得明白一點兒。

    “按理說,你這個年紀,是不應該去開荒的。讓你去,這不符合規矩。那麼爭取不去,是我們合情合理的訴求。不正常的是,如果換個人去提這個訴求,或許小安隊長會因爲亂七八糟的原因,直接拒絕了,或者無視了。”

    她洗乾淨炒鍋,往裏面倒上油燒熱,放進蛋液煎黃。

    “我們比別人幸運的,是我們身後有能保護我們的人。這些人,不是我們爲非作歹時候能打出來的旗幟。可當我們想追求公平、合理的時候,他們是我們的後盾。”

    青松只覺得醍醐灌頂,他之前累成狗也不願意懈怠更不願意跟楚婕說的原因之一,就是不希望別人說他仗着紀家父子怎麼怎麼樣。

    原來,是他想錯了。

    “你當然想錯了。嘴長在人身上,你怎麼管得住人怎麼說?別人說你偷吃了兩碗涼粉,你還要剖開肚子給人看嗎?嚴於律己是好事,可要是對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寧願自己忍下來喫虧,你以爲這是高尚嗎?不,這是助紂爲虐。”

    青松:……好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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