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們結束了“打工”,總算有時間坐下來和二叔詳細說說,他們在家裏“掙錢”的心得。

    安寧寧是這麼說的:“其實一點都不累,我們有三個人呢,合作共贏,同工同酬……”

    二叔有點沒明白“同工同酬”的意思,也是,從來沒聽隊裏誰這麼說過,這是娘提出來的詞,可有道理得很。

    安寧寧就解釋給安建國聽:“二叔,你還記不記得,你以前下工的時候,男人的工分標準,和婦女是不一樣的?”

    那怎麼不記得呢?安建國下地時也是一把好手,經常拿滿工分的。

    “我們男人滿工分一般是十分,婦女同志乾的活少些,滿工分一般七八分到九分,很少能得十分的。”

    安平就捂着嘴笑:“二叔,你說的時候,還記得說‘我們男人’,好像蠻自豪的樣子哦。”

    安建國覺得有些奇怪,他自己沒感覺到呀!再說了,這麼整也沒什麼不對的地方,男人力氣比女人大,下地幹力氣活,幹得多,掙的工分也多,這不是正常的事情嗎?

    安寧寧不愧是楚婕的親閨女,很是有話說。

    “這麼說也不對。男人裏有二叔你這樣幹活不惜力的,那也有爛肚子叔叔那樣偷奸耍滑的。女人裏有磨洋工的,也有像我娘從前那樣幹起來能把自己當牛馬的。問題就在於,很多時候算工分是按照男女的標準來的,既然要說平等,就應該只看每個人做的事情和貢獻來算嘛!”

    安建國心說照這樣算說不定你們婦女同志更喫虧了,可瞅着他侄女兒嚴肅臉,到底忍住了不說,示意安寧寧繼續。

    “反正呢,在我們家裏就是執行這個標準啦,我比雙胞胎年紀大,幹活細心,也更有技巧;有的活呢,他們力氣比我大,跑起來比我快,這些都沒有辦法分得太細,所以我們工資標準一樣的,都是幹一周的活五毛錢!”

    哎喲,五毛錢可不是小數目,一週五毛,一個月就得兩塊,三個小崽子,加起來就是六塊!

    “這麼一大筆工資,那你們是要賣力幹。”

    小崽子們都點頭,可不是呢?唉,我娘這也算是千金買馬骨了吧?

    “所以啊,我們每天早上起來要給家裏裏裏外外掃地,每頓飯的碗是我們洗的,還有餵雞喂兔子,鏟屎……”

    安平說着皺起他清秀的小眉毛,真的,幹啥都比鏟屎好呀!可兔子和雞住的地方,總不能過於髒亂差,那不是在家裏都能聞到臭味了?

    既然要打工,也不好過於挑挑揀揀,拿了那麼些工資,總不能只做乾淨體面的活,鏟屎什麼的推辭不幹吧?

    那要誰幹呢?娘?還是奶?沒這個道理不是?

    安建國聽了簡直嘖嘖稱讚,真的,經常不在家裏的人最容易覺摸出來,孩子們懂事起來,那真的是快到超出你的想象。

    他一高興,摸着安平的小腦袋就感嘆了。

    “哎喲喂,等以後你們爸爸回來,看到你們這麼懂事了,得多高興了。”

    真的,誰家有這麼幾個娃子,那真是要像阿姐說的,多喝幾杯酒偷着樂。

    哪裏知道,這話算是說壞了,小崽子們本來天天盼着爸爸回家呢,好不容易爲了老母親隱藏了內心的思念,努力不去想紀東方了,安建國這麼一說,這不是存心招他們嗎?

    安生嘴一扁:“怎麼二叔你都回來了,我爸爸不回來呢?”

    二叔:怎麼聽着,要是隻能選擇一個人回來,你們非得拋棄了二叔,要選你們爸呢?

    楚婕這會兒在燈下給紀東方寫信,說的就是孩子們的成長。每天都有新故事,或叫人火冒三丈,或叫人喜笑顏開,或叫人酸楚難當,可是呀,這些你都看!不!到!

    “羨慕吧?嫉妒吧?聽我講起來栩栩如生,可你從這描述裏感受到的,肯定沒有我的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可誰叫你沒在家裏呢?唉,漂泊在外,你錯過的幸福,指不定有一個億那麼多……”

    她寫這些的時候良心一點都不會痛,這纔是真·塑料夫妻呢,拿起刀子往自家愛人同志心上捅,那快感,那快樂,簡直難以形容。

    安寧寧回屋睡覺的時候她正好寫完了,自個兒讀着,發出一陣桀桀怪笑聲,聽得安寧寧毛骨悚然。

    “娘,你今晚要是變身巫婆的話,能不能看在這麼多年的母女感情份上,留我一條小命?”

    楚婕笑得更老巫婆了:“老身最喜歡的就是你這樣的小姑娘,你還想往哪裏逃?”

    安寧寧忙鑽進被窩裏,連頭都矇住了,轉眼間又把被子掀開,對着楚婕齜牙咧嘴的鬼臉正色道:“暫停一下,娘,我突然有個問題想和你討論。”

    楚婕保持着老巫婆的嘴臉:“你快問,我覺得自己還能堅持一會兒。”

    安寧寧忍着笑,很認真地疑惑着:“爲什麼我們害怕的時候,會鑽到被窩裏去呢?”

    這個問題可太猝不及防了,楚婕的鬼臉到底沒堅持住,整個垮掉了。

    “哈?”

    安寧寧坐起來,這是要正兒八經進行學術討論的架勢。

    “娘,你看哈,我要是一個人睡,心裏害怕的時候,把頭也藏進被子裏,好像就沒那麼害怕了。要是真有老巫婆來攻擊我,我說不定也是這樣,把頭往被窩裏一鑽,像鴕鳥一樣。可爲什麼呢?明明知道老巫婆也看得到被子裏藏着人,只要她來,扯開被子把我揪出來容易得很。爲什麼,我會覺得藏在被子裏安全呢?”

    真的,孩子們成長的時候,你能體會到無數種滋味,可楚婕覺得,最五味雜陳的莫過於……

    她第二天在寫給紀東方信裏是這麼坦白的:

    “……最五味雜陳的,莫過於她提出一個問題,你不知道答案,然後你發現,她眼裏有一個比你更豐富、更大、更瑰麗的世界。現在就輪到你來拼着命地學習,腳不沾地去追趕,期盼着,能從她的肩膀看過去,分享她的風景。紀東方,我們都不要被落下太遠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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