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固然知道,自家的生活在安家村首屈一指——娘不光會喫,還捨得喫,更有辦法張羅喫。
家裏的錢財來源,他們知道得雖然不詳細,可都明白——不足爲外人道也。
可那是安家村呀!是貧窮的小縣城下面貧窮的小村子呀——他們以爲自家的飯桌,也就是雞頭的水平。可如今大眼一望,別說鳳尾了,怕是能佔到鳳頭上的那個鳳冠子——如果鳳凰身上有這玩意的話。
這意味着什麼?如果爹孃靠着私底下佔股做小買賣就能叫家裏過上比百分之九十的家庭更好的生活——那這百分之九十的家庭,到底在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呀!
安寧寧和安平對視着,都有些懵:果然,用做對比的樣本只從安家村提取,那是不足以形成震撼的。可一旦放到京城,那就尤其觸目驚心了。
而他們能有這點觸動,做爹孃的今天這一出,就沒白安排——若是小崽子們長長久久住在大院裏,往來的都是帶勤務員的老爺子,有後勤阿姨幫忙家務的奶奶、嬸子們,漸漸地,他們看待人間的標準,就再不是如今這般了。
安寧寧更想到了:“娘,其實,別的人家裏孩子幫忙做家務,都是不收勞務費的。”
是啊,別人家裏,哥哥姐姐生出來了,稀裏糊塗長大一點兒,就要做家務、帶弟弟妹妹了,他們連飯都喫不飽,全家人榨乾了骨頭都掏不出來幾塊錢,又哪裏來的“勞務費”呢?
安寧寧就看看弟弟們,有點想提出來,以後做家務,就不要爹孃給錢了。
紀東方搖搖頭:“寧寧,你要記住,矯枉過正也是不好的。別人家裏喫糠咽菜,並不意味着,我們就要因爲喫上了白麪饅頭羞愧。只要我們的錢,是依靠自己的努力和智慧正當得來的。別人家裏並不因爲孩子的付出獎賞他們,爲什麼你和弟弟們的付出就不能得到獎賞呢?我希望你們感受到,勞動都是有價值的,你付出的越多,收穫也越多。”
安寧寧若有所思,對於她來說,面對嶄新的世界,太多紛繁的信息,下意識先後退一步,似乎是最保險的。
可紀東方和楚婕的女兒,不需要如此。
“我和你娘帶你看人間疾苦,是希望你永遠不要被你所在的環境麻痹,以爲你看到的,就是世界的全貌。”
你們要想成爲真正對社會有價值的人,那就永遠不要害怕去看到社會最殘酷最真實的每一面。
小崽子們都點了頭,可對於爹孃深沉的期盼,還是需要在時間裏慢慢去體會個中深意。
逛了一天,到家的時候,老爺子還沒回來,展凌雲已經在客廳裏劃拉着紙張算賬了。瞅見了紀東方,沒等他喝口水呢,就招呼喊了過去。
“你看看這筆賬。”
紀東方懶洋洋的,擰頭又使喚上他媳婦了。
“阿婕,你去看看。”
楚婕似笑非笑瞥他一眼,紀東方有點不自在地轉過身去,摸摸鼻子,橫豎是不和楚婕對眼的。
也是成全了紀東方的小心思,她半分不曾藏拙,一目十行,已經瞭然於胸了。
“你是想兩地跑,將京城做個根據地,把東北的乾貨和南方的輕工業產品兩頭倒?”
展凌雲沒說話,只笑笑看她,這個其實不難猜,看看幾地的交通中轉費用就摸得透方向的。
楚婕這回瞅他一眼,心想好傢伙,這便宜大伯子,這是順勢考起我來了?
她跟着笑笑,卻帶了幾分“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意思。
“這麼佈置當然是好的,可光是看賬就知道,你和手底下的採購、銷售跑斷了腿,最後純利潤佔了幾成?風險都你擔着,到手的紅利還沒交通差旅投入來得多。大哥呀,您就不應當藏頭縮尾地搞地下工作,被逮着了都不帶怕的。堂而皇之告訴人家:你這是爲國家公共交通事業做貢獻呢,我保準你沒事。”
喂喂喂!
展凌雲坐不住了,先是懶洋洋靠在椅背的上半身不由自主挺直了,再往下聽一聽,已然頻頻扭頭,去向那無情諷刺他的楚婕的愛人同志發射殺人視線了——喂!你家媳婦,你不管管嗎?
紀東方纔不要去接收信號呢,他默默轉過頭,似乎正在出神笑看小崽子們嘰嘰咕咕說話,半點沒有留意這頭的動靜。
展凌雲:!!!!
沒找着出來穩定局面的援助,展凌雲只得獨個兒頂上了。
“弟媳婦……阿婕,我也叫你阿婕成不成?”
楚婕無所謂啊:“你要願意,叫我姐也成。”畢竟我也比你大那麼幾歲嘛!
展凌雲:“……阿婕,你話說的是沒錯,交通貨運的成本確實太高了。可要是有別的辦法,誰願意呢你說是不是?從前‘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嶺南的荔枝漫山遍野,當地人喫着都嫌上火,可一旦運到都城,一斤荔枝能賣到一兩銀子一斤,非豪門權貴不能品嚐。就這,還有價無市,有錢人家捧着銀子不知道上哪裏買去。就連國之重臣,從皇帝那裏得個一碟子的賞賜,這都是天大的體面了。”
他說的仔細,又是小崽子們沒聽過的故事,他們也不悄悄話了,都聚攏了過來聽。
展凌雲也不避諱,照直說下去:
“之所以是這般情景,最要緊的兩點,一是交通不便,嶺南到都城,多少時日的水陸交通?二來保存不便,水果玩意兒,極容易壞的,很難保存。爲了上供,甚至是連荔枝樹移栽到大缸裏,連樹帶果子往北方運……”
小崽子們聽着不由咂嘴:這也太……太驕奢淫逸了吧?
可展凌雲鋪墊這麼多,卻不是要批判特權階級的。
“當然,今時不同往日,有了公路,有了火車,南來北往的行程時間大大壓縮了。可即便如此,我們要享受這便利,不得不付出成本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