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芬也給收拾了不少東西,方大山組織村裏種植果樹,現在雖然還沒有掛果,可已經樹立起集體搞副業的信心了。

    於是,方大山受到以前食堂裏養兔子的啓發,安家村不是搞養殖嗎?他們隊上能不能集體養兔和養豬呢?

    他倒沒有小安隊長的激進,沒有驚動公社和上頭,只說先試驗試驗,規模不大,豬一共有二十來頭,兔子起始也只有一百多隻,這這還是在吳小芬做“技術顧問”的基礎上。

    這回他們寄的也都是風乾兔和薰兔子,一口氣寄了六隻,劉阿姨都震驚了:現在老鄉們日子都過得這麼好嗎?!

    怎麼可能呢?楚婕想想就知道,人家自己都未必捨得喫呢。

    一家人也算喫過無數兔子了,這會兒都腐魚中毒中。楚婕就決定借花獻佛,把這幾隻兔子給醫院的幾位醫生送去——幫過他們的老莫醫生,雲醫生,院長,少了任何一個人,說不定他們所有人的命運都不會是今天這樣。

    那時候院長頂着老三家族的壓力,給他們提供了醫療支持,雲醫生本要堅持給紀東方動手術,被老三家耍心機臨時借調走了,院長告訴楚婕,還有一個人能爲昏迷不醒的紀東方動手術,那個人就是因兒子殞命自身被污下放而發誓再也不碰手術刀的老莫。

    給紀東方做完手術後,老莫又回去了勞動改造的津市,後來老人和秦老都在老莫的問題上使了力,他回到京城,卻拒絕回到醫院。

    直到紀家父子也回到京城,紀東方去探望老莫時,事情纔有了轉機。

    老莫也是沒想到會見着紀東方,人躺在手術檯生死不知的樣子,同眼前丰神俊秀意氣風發的樣子,怎麼都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老莫原來的房子已經被人佔了,說是還給他,可以前住在裏頭的人也苦,人家沒地方搬,老莫也就不趕人走。

    於是,房子主人就住在最逼仄的雜物間裏,裏頭就一個木板搭的牀,真正意義上的身無長物。

    這樣也不好請紀東方進房裏坐,老莫搬了兩張小馬紮,面前一個樹墩子,墩子上擺了紀東方提去的烤鴨和白酒,爺倆就這麼坐着喝唄。

    旁邊有別人家的孩子吸着手指頭眼巴巴看着,膽子大的孩子還伸着手指頭來偷偷摸兩片鴨肉喫。老莫也不管,不呵斥叫人家走開,也不會主動叫人家一起喫。

    紀東方不知道怎麼的,突然有點理解老莫沒叫人搬走騰出房子的做法。說不明白,也用不着說明白。

    “內子在家裏一直唸叨着,說沒有您,我現在怕是一杯黃土了。我心裏實在感激得很,如今有的日子,都是您給的。”

    老莫淡淡一笑,喝了一杯酒,自己又倒上了。

    “是你媳婦兒救的你,”說着又想起了什麼,意味不明一笑,“還有你爸。當爹的,爲了兒子能活命,什麼法子都想得出來的。”

    這話聽着,卻沒有什麼怨氣,純粹就是感嘆罷了。若他的遠東能活着,他也是什麼都能做的。

    紀東方一直知道楚婕上京城救他和紀京生實在艱險重重,可楚婕大多數時候說起來輕描淡寫,真到了要緊處,還不時滿嘴跑火車胡說八道,每每把紀東方的注意力都帶得跑偏了。

    老莫喝了兩杯,想起當日情形,也有些不知道作何表情。而紀東方聽着聽着,卻彷彿飄飄然靈魂出竅,回到決定他生死的那天。

    那時候老莫拒絕拿起手術刀,紀京生出了主意,楚婕說服了院長,在入夜的時候,安排了一隊醫生護士把紀東方推進手術室。

    臨走前,楚婕俯身在紀東方牀頭,在他的額頭上珍重地落下一個親吻。

    “活着,我只要你活着。”

    在這個年代,她的行爲算得上出格了,可護士也只是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他們是看着紀東方被擱在在醫院裏,卻生生耽誤了治療的。

    楚婕暫時還不能到手術室外等着,她走到廊盡頭,額頭靠在冰涼的牆面上,藉此冷卻腦子裏沸騰的思緒。

    安平默默到她身邊,拉住楚婕的手搖了搖。

    “娘,您不要擔心。如果那位醫生爺爺還是不肯給紀叔叔做手術,我去給醫生爺爺磕頭。我告訴他,紀叔叔有多好,紀叔叔做過多了不起的事情。不管給他嗑多少個響頭,怎麼求他都可以的。”

    楚婕蹲下來摸摸安平可愛的後腦勺。冰涼的額頭和他的頭貼了貼。

    “我大兒子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兒子,我想,紀叔叔要是知道你這樣說,一定會拼命打敗死神,活着回來見你的。”

    安平往後仰了仰,拉開與老母親額頭的距離,熱乎乎的手掌心緊跟着就捂在老母親的額頭上。

    “嗯,紀叔叔會這樣的,就像紀爺爺一樣。歷經千辛萬苦,打敗死神,浴血重生。”

    楚婕噗嗤笑了,原來給小崽子們多講幾個故事,最終都會化成福報,治癒她自己的心靈。

    那間手術室就是穆遠東手術失敗過世的地方。

    老莫醫生被院長欺騙走進手術室時,身後的門驟然關閉,方纔還漆黑一片的手術室乍然亮起。而面前的手術檯上躺着紀東方,助理醫生、麻醉醫生和護士們嚴陣以待。

    老莫醫生瞬間就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他火冒三丈,瘋了一樣拿身體去撞門,對門外的院長又是詛咒又是怒罵又是威脅。

    與他隔着一扇門的院長默不作聲,無論他怎麼發泄都不搭腔,老莫醫生都懷疑他把自己鎖在手術室裏後,就遁走了。

    這麼想着他又有些茫然,回頭安靜如雞的醫生護士:每一個都很眼生,他們和他無冤無仇,對莫遠東的事也沒有半分責任。他的憤怒和尖酸刻薄,再怎麼也找不到他們頭上去。

    這下他是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

    如果紀東方只是別人嘴裏的一個病人,一個代碼和符號,他確實可以做到毫不猶豫地拒絕。

    可現在紀東方變成了一個躺在手術檯上隨時會停止呼吸的人,麻醉醫生已經給他上了麻醉藥。

    這就像汽車點燃了發動機,只等他去踩一腳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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