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兒從牀上坐起來,讓伯孃幫着掀背上的衣服給伯伯看,向來懂得迴避原則的田斌,這次沒有移開目光。他看到,那瘦得能看到所有骨頭輪廓的背上,有一道道一塊塊的疤痕,各種顏色的都有——這是不同時期、不同方式受的舊傷。

    “我伯孃心疼我,知道我受傷了給我擦藥,還要和他們吵架……”

    可每次的結局,都是田大牛夫婦被安排幹最苦最累的活,還以各種名目扣他們的工分。

    後來丫兒就不肯讓伯孃知道了,被問起,她也只說自己躲過了,說奶奶心情好不打人了。

    其實一家子都打的,從老太太到田繼業到兩個繼姐,後來還有寶兒;連丫兒娘生起氣來,都要忍不住擰她幾下,拍幾巴掌。好像所有人都實施暴力,誰要與衆不同,那指定是不正常。

    “我娘說,是因爲我懶,我喫得多,我帶弟弟不經心,所以他們纔打我的,”丫兒說着,臉上一片慘然,“家裏的兩個姐姐就不用幹啥,奶奶其實也不喜歡他們,可不會這麼打她們。經常一要喫飯了,奶奶就有活吩咐我幹,幹完了回來,什麼喫的都沒有了;寶兒可調皮了,要上山下河,經常我拉着不許他去,他生氣了就打我,我還手,大家都說我欺負弟弟,都要打我;我不還手,他經常不停打不停打不停打……”

    丫兒伯孃的眼淚撲哧撲哧直往衣襟上撲,她咬着虎口才沒有哭出聲來。

    要丫兒怎麼辦呢?她要是不攔着弟弟,回頭磕着碰着了,也全都是她的責任,照舊又是一頓打。

    丫兒倔強地看田斌,又去看成毅:“伯伯,叔叔,我就想知道,我爸爸送了命掙的撫卹金,我到底能不能花!是我爸爸的命,我爸爸的錢,爲什麼要給他們一家人用?他們和我爸爸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一點關係也沒有。孩子,你的問題沒有錯,我們是應該找人來解答一下。

    田繼業是這麼解釋的:“丫兒娘算得清清楚楚的,平日裏丫兒喫飯、衣裳,生病了吃藥看病,用的都是這筆錢。本來我還跟她娘說了,要有剩的,都存着給她以後做嫁妝。這不是,她這孩子胎裏就弱,她不受補,是個咋都胖不起來的身板兒,你說這,我們是真冤枉。”

    丫兒娘在旁邊一句一點頭,全力映證田繼業說的話沒有半句虛言。

    “手心手背都是肉,丫兒是我親生的,大英也只留了這一根苗子,我就是自己苦點累點,我不能委屈了丫兒。”

    田斌擡頭看她一眼,要不是這幾日爲着變故像是添了些悽惶,實在不像是多苦多累的日子:也是,她生了寶兒就成了田繼業家裏的功臣,雖然家務活裏裏外外都歸她,但下地的活兒其實很少幹。家裏的事情嘛,不都能丟給丫兒嗎?說起來,她其實是村裏數一數二“養尊處優”的婦女。

    田繼宗早已經在隊上打過招呼了,被他喊來配合同志調查的都統一口徑,都矢口否認丫兒受到了虐待,一個個都說“那不能,大家都是姓田的,真有這樣的事,能不說公道話嗎?”

    還有一板一眼地分析這事是田大牛在背後搞的鬼:“日子過不下去了,可不得找點門路嗎?這是盯上他兄弟留下的撫卹金了,要把丫兒接過去自己養着,撫卹金可不得歸他了嗎?”

    可見丫兒有這筆撫卹金,無異於小兒抱金於鬧市、唐僧進了妖精國。

    田斌問了大半天,說法如出一轍,要麼這就是完全的真相,要麼,這就是沆瀣一氣。

    田繼宗兄弟對這結果滿意得緊,有種勝券在握的篤定。

    “同志,你看,咱們部隊離這好幾百裏地,就爲了這雞毛蒜皮的事,讓你們白跑一趟。”

    田斌二人說是離開了,其實出村之後,繞了條近道回來,找上田大牛說的那些會真正說公道話的人家,一問,果然大相徑庭。

    “田繼業在外面說了不止一次,說大英死了活該,自以爲當個兵了不得,還不是個早死的下場。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媳婦兒跟別人睡,孩子被別人打,用命掙的錢還得給他這個便宜兄弟花……”又指出來,這話是田繼業在某年某月某日和誰誰誰、誰誰誰一塊喝酒時,說得醉醺醺說出來的;

    “寶兒也打他丫兒姐,好多孩子都看着的。寶兒也說的,他家裏都打丫兒,丫兒就是個賠錢貨喪門星,打她還能把黴氣打走呢,不然以後萬一克他們可怎麼辦呢?”

    ……

    兩位同志收集到這些證詞,再回到醫院時,同丫兒說了,那孩子嘴一扁,掩面哭了:有人看到的,我受的苦,有人看在眼裏的。

    田斌現在已經不需要考慮別的了,他只關心丫兒以後要怎麼辦。

    “你還想和你娘一起待在……”

    “不想!我不想,不要……”丫兒狠狠打了個哆嗦,整個身體和靈魂都在抗拒着。

    田斌點點頭,示意她不要着急:“如果你不想和生母一起生活,我們可以做地方上的工作,讓你把戶口和關係都轉到你伯父家裏,日後,只要你不願意,就不必和田繼業一家扯上關係。”

    丫兒咬咬脣,大伯和伯孃都是很好很好的,雖然堂兄弟姐妹們有時候氣恨因爲她受到隊上的排擠、見着她橫眉豎眼的,可真要遇到她受欺負,也都會來幫把手。

    可是……隊上的人還是會有閒言碎語不是嗎?他們會說大伯是貪圖撫卹金,田繼宗還會找大伯的茬,田繼業一家也會在背地裏各種下蛆……

    她的眼淚又把眼眶給填滿了:“伯伯,我跟你們走好不好?我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我給你們做飯,洗碗,掃地,我還能洗衣服……等我長大了,我也當兵去,那時候我就能養活自己了。我很快就能長大的,伯伯,我也能保家衛國的,像我爸爸那樣……”

    田斌和成毅都如鯁在喉,面對這雙帶淚的赤誠的眼睛,他們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來。

    “那就去!保家衛國!”一個老太太進到病房來,斬釘截鐵。

    《穿越七零當家記黑木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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