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新鮮漂亮的水果放久了，也讓人失去了胃口。</p>
江明亮將哈密瓜倒入了垃圾桶。董理說周聰愛喫，真是的，她愛喫關他什麼事。他一點也不想提到這個女人。但是，今天晚上，好像一直都在提她。</p>
董理給江鼕鼕泡了一大杯牛奶，說牛奶補鈣的還是要多喝。往常江鼕鼕會反駁，說我還補什麼鈣呀，我都成傻大個了，或者說我一喝牛奶就冒痘痘，醜死了。</p>
但今天，她很沉默，乖乖地端着喝了。</p>
董理看女兒，最近她的額頭上又冒出了幾個粉色的小痘痘，嘴脣的顏色也很紅，用廣州人的說法是上火了。自己年輕那會，朋友都羨慕她不長痘痘，再怎麼喫辣喫火鍋，她的臉上也是乾乾淨淨的。</p>
她還羨慕她們呢，青春美麗嘎達豆，她想長也沒有。</p>
“上火了，明天弄點涼茶喝。”董理說。</p>
“嗯。”江鼕鼕哼了一聲。涼茶難喝死了，真不知道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難喝的東西。但廣州滿大街都是涼茶店，而且功效各不相同，不管是什麼問題，上火啊便祕啊牙疼啊肥胖啊，好像喝杯涼茶就都解決了。</p>
江鼕鼕不想反駁。今天不管媽媽說什麼，她都聽着。自己在書房裏跟爸爸的對話，媽媽到底聽到了多少。她會不會全部聽到了？</p>
“不是爲了你。”董理說，“我跟你爸爸決定給彼此一年的時間，是爲了我們自己。”</p>
終於進入正題了。媽媽不是一個拖拉的人。有的時候，她真的非常的果斷和乾脆。她溫柔含蓄，但是絕不含糊。</p>
“媽媽，”江鼕鼕說，“媽媽。”</p>
江鼕鼕連喊了兩聲，自己也不知怎麼了，突然很想抱住媽媽。</p>
董理跟江明亮對視了一下，然後說，“鼕鼕，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大人的想法，你這個年齡可能還不懂。”</p>
“我懂。我就是不希望爸爸媽媽爲了我，爲了不影響我的學習，就違背自己的真實意願。”江鼕鼕突然很想哭，“一年時間，看上去不長，但是，那也是你們的時間。”</p>
江鼕鼕說我知道很多家長都會爲了孩子犧牲掉自己，非得等到孩子高考完以後再怎樣怎樣。她說不出“離婚”這個詞。</p>
“你這個孩子，不要胡想，我跟你媽媽是真的想好好的。”江明亮大聲說。</p>
董理捉住江鼕鼕的手，輕輕地撫摸着。她說傻孩子，我跟你爸爸可不是生活在舊社會，我們也不是包辦婚姻，我們是自由戀愛結的婚，我們是真的喜歡纔在一起的。</p>
但是婚姻真的是一門學問，稍不注意就考不及格。我們是想給彼此一個補考的機會。這一年就是我們努力補考的時間。</p>
“我們是爲了自己。人跟人相遇組成家庭的概率多低啊，我們總還是要再努力一下對不？”董理望着江明亮。</p>
江明亮馬上點頭，將自己的手覆在了董理的手上。</p>
從來不知道，媽媽這麼能說會道。江鼕鼕被說服了。她的眼睛溼溼的，她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p>
“爸爸，媽媽，我希望你們能夠好好的。但是，”江鼕鼕看了媽媽又看爸爸，“如果你們真的想分開，就分開。不要爲了我而勉強湊合。”</p>
董理沒有提到周阿姨。也不知她聽到沒有，江明亮和江鼕鼕的心裏都有點打鼓。但是，她不問，那麼就還是不要主動提了。</p>
“我們去旅行吧。”臨睡前，江明亮再次提起。</p>
他說自從那次看到那張賀卡，那首詩就在他的腦海裏了。他後來還特意去網上找了詩的全文，差不多能夠背下來了。詩裏的種種，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比如散步一直消磨到星光滿天，比如靠在欄杆上低頭看水的影子，都是那樣美好。</p>
“我們去旅行，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他引用詩文，“虛度短的沉默，長的無意義。”</p>
董理忍不住笑了。“你也好像一個詩人。”</p>
她年輕的時候愛過詩歌，北島海子舒婷顧城席慕蓉等等，他們那看上去寥寥的幾句，近似於囈語的文字，總是能夠輕易地扣動她的心絃。</p>
說不上最喜歡哪個詩人。每個詩人都有各自的特點。打動她的有時候只是某一句。讀到那一句，就像被箭射中心臟，呼吸都會停止。</p>
董理突然想到了顧城的一首詩《避免》。</p>
你不願意種花，</p>
你說，我不願看見它一點點凋落。</p>
是的，爲了避免結束，</p>
你避免了一切開始。</p>
她在心理默唸着這首詩。詩人是怎樣一個聰慧的存在，總是這麼簡短地指出了人生的困境，道出了人生的無奈。</p>
江明亮看董理遲遲不回答，有點着急。如果她聽到了自己和女兒的談話，那麼她是絕對不會同意去的。那麼，她是知道了嗎？</p>
“去哪裏？”董理問，“還是不要太遠了。”</p>
她答應了！江明亮的心放下了。“你想去哪就去哪！”他熱切地說。</p>
董理說找個人少的地方，就像你說的可以散步到星光滿天的地方，可以虛度時光的地方。</p>
江明亮說我明天搜索一下，做個攻略。</p>
“哈，虛度時光，做什麼攻略啊。”董理笑。</p>
江明亮也笑，“看天看雲散步捉蟲喫飯睡覺就好，對不。”</p>
許是晚上喝多了茶，半夜董理起來跑了幾趟衛生間。睡眠被打斷後，就很難睡着了。她披上衣服去了陽臺。</p>
對面樓也有幾戶亮着燈。不知道他們又是因爲什麼沒有睡呢？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裏，總還是有人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在看似一切都很美好的夜裏，總還是有人在祈禱明天快點到來。</p>
董理翻看手機，沒有未接電話也沒有信息。她忍不住翻看朋友圈，好久沒有看朋友圈了，楚萌萌還好嗎，有沒有再和某人一起喫榴蓮披薩，他們公司還好嗎，有沒有再組織什麼活動，謝羽呢，她有沒有得到她想要的。</p>
她匆匆地瀏覽着。在翻過無數宵夜和夜景圖片後，停留在一張咖啡店圖片上。</p>
不用放大看，那個地方，她知道是哪裏。</p>
桌上是四個空空的咖啡杯。</p>
時間是凌晨一點二十分。</p>
“兩杯不加糖，兩杯加糖。都苦。”羊旭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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