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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游一百多公里的鮁魚灣,吳小八漂出了水面,他已停止了呼吸,全身浮腫,肚大如鼓,靜靜地躺在了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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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小八成了英雄,一個見義勇爲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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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市《南國之風》報的記者來到了紡織廠,作了專門採訪,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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紡織廠也樂意這樣做,必竟吳小八在紡織廠幹過,是個從紡織廠走出去的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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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廠長也在記者面前慷慨陳詞,“有什麼樣的領導,就有怎麼樣的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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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廠一直抓精神文明建設,並以身作則,作出表率,吳小八這次救人事件,就是最好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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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一落,圍觀的員工就鼓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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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紡織廠的規矩,領導一說話,員工就裝作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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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內容,管他是什麼,一切都不重要,只要記的領導說完了鼓掌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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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小八的老家也來了人,這是他唯一的親人,他的老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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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老,瘦弱,矮小,頭髮是白的,連鬍子也是白的,滿嘴的牙齒已經掉光,核桃臉上的皺紋,溝壑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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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自終,老父親沒說一句話,沒流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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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淌幹了眼淚,說盡了該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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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帶着他的兒子,機械而麻木地返回了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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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下午,天好像還未睡醒,到處霧濛濛的,那些樓啊,廠房啊,樹啊,都隱在了若有若無的霧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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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片蒼茫淒涼,那些愛唱的小鳥也禁了聲,到處是迷離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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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蒼桑的老父親,抱着兒子的魂靈,猶如一頭年邁的老牛,慢慢地踱向霧中,漸行漸遠,最後隱在了霧氣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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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傷心的莫過於小皮球了,有幾次在夜裏,九兒聽到了小皮球悄悄的抽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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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打的工廠,流水的工人,有人走,就有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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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管室裏又進來了兩個女保管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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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叫胡兒濃,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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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氣候炎熱的緣故,胡兒濃又黑又瘦,大眼睛,有時斜着臉看人,顯的白眼珠多黑眼珠少,有點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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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女孩呢?叫鍾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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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是老闆的表妹,又白又嫩,水靈靈的,好像是一朵盛開的白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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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珍珠愛穿白衣白褲,有時是一襲白色的連衣裙,純潔的像天上的白雲,沒有一點雜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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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管室就在清花車間隔壁,每當兩個保管員走過,禿頭王華便伸長了脖子,看的目不轉睛,有時嘴裏流着哈喇子,一副饞涎欲滴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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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茅小六,見兩位美女走過,也喊起來,“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二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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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便走過去,一巴掌拍在茅小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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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六便改了腔,“一二三四,一首歌,嗨,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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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保管員長的美麗,那些男工人抽空便往保管室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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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領毛刷,那個領毛巾,都有正當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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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禿頭王華對九兒說,“九兒,九兒,鍾珍珠和你長的好像哦,你們好像孿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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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兒便笑,人家是滁州人,而自己,遠在千里之外的山旮瘩裏,風馬牛不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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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九兒留意了鍾珍珠,九兒想起了她的小八姐姐,那個被表叔賈山雞領養的小八姐姐。
可惜,那時九兒纔出生不久,小八姐姐也才兩週歲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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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是聽母親說的,家裏孩子多,實在養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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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兒的表叔,那個在飛雲浦鎮上炸油條的賈山雞,先天不育,便去了九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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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領養九兒,可惜九兒太小,怕養不活,才領養了小八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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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個炸油條的賈山雞賣了房屋田產,也不知搬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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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那麼大,擁有炸油條手藝的賈山雞,在哪兒都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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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九兒特意起個大早,鍾珍珠穿着白色的連衣裙,挎着一個小包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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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兒愣了,她彷彿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一種似曾謀面的感覺油然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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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珍珠也看了九兒一眼,怔了一下,匆勿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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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兒就想,如果是小八,表叔姓賈,她應該也姓賈,怎麼姓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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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兒想着,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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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九兒想了個辦法,她託大老馬打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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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廚師大老馬也是九兒的老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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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馬在家裏是個菜農,這年頭,種地的都掙不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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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馬便來到廣東撿破爛,恰好這裏辦紡織廠,大老馬聽說介紹一個員工有二百元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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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馬回到老家,找了一百多人,一下子掙了兩萬多,夠蓋三間瓦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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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馬也一下成了紡織廠裏的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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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馬在食堂做飯,紡織廠裏員工和白領喫飯是一牆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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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這邊是員工喫飯的地方,員工喫飯沒有固定座位,數條大長凳,數條大條椅,隨便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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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牆那邊,是老闆和白領喫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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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張桌子,十個人,各人有各人的座位,飯菜自然是小竈,品種要豐富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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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馬待那些領導喫完了飯,坐在飯桌旁嘮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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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馬旁敲側擊,很快,他把鍾珍珠的信息告訴了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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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珍珠的父親是個工廠老闆,鍾珍珠正在讀大學,只是趁暑假來廠裏打工,學習一下管理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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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兒一聽,自己和人家不在一個層次上,不能因爲長的像,就攀高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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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看花了眼,疑神疑鬼,九兒便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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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兒又恢復了原樣,在流水線上忙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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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上午廠里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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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是兩個雞蛋,這次是條油炸鰱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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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人牛上天和女友小俠正啃着鰱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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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上天小心地把魚刺剝開,把肉遞給小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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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俠喫的很慢,好像一頭反芻的老牛,滿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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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兒和雪潔坐在小俠的對面,九兒撥拉一下鰱魚,發現魚鱗未刮,肚裏內臟未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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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老家,刮魚鱗,掏內臟,拾掇的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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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喫大米飯,肚裏早沒了油水,看着金黃的炸魚,九兒食慾大增,急忙挾起魚,從魚背上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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喫到魚頭時,從魚嘴裏掉出個黃色的東西,九兒猛地想起魚塘裏的老闆,常常餵魚糞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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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一看,還真像,魚也不吃了,不由一陣乾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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