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光西服他就有一二十身。雖說是因工作關係不得不這樣做,可是貸款老是拖欠着。往往在做新衣服的時候,往前數第十身的錢纔剛剛付清。他說:光靠新劇方面的收入,當然是很苦的,好在另外還有電影方面,最近還有電視方面演出費3的收入,所以沒有必要穿得那麼寒磣。”

    “說他揮霍無度,是指的哪些方面呢?”

    “賭錢——賽馬、打麻將都入了迷,這個情況我自己也是知道的。”

    “他的女性關係怎樣?”

    “聽說在一九五三年前後,有一個婦女因爲被他拋棄而自殺未遂,據說是吃了一百粒溴纈氨酸。據說他急忙跑到了醫院,可是……”

    “那個婦女當時是某協會的會計員吧?”

    “父親是這樣說過的。”

    “詢問到此完了。”百穀律師說完就坐下了。

    天野檢察官對此未作任何反詢問。第一天的審理就此結束。

    我回到休息室,又重新思考了一下百穀律師剛纔那種質問的意圖。

    剛纔談到的那個想喫溴纈氨酸自殺的婦女,雖然沒有說出她的名字,一定和小島重三證言中提到的那個自殺未遂的婦女是同一個人。小島的證言說是那個婦女因爲浮借給村田和彥的錢收不回來而苦惱的企圖自殺。可是,她若是和伊藤京二也有戀愛關係,那麼自殺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就難說了。

    假如伊藤京二跑到她病牀旁邊,發誓要和她恢復愛情……一個女人的心,不知要怎樣爲之所打動呢!

    說不定是那三十萬元錢也到了伊藤京二手裏,伊藤又鼓動那個女的把責任推到了村田和彥身上的。

    村田和彥當然要說沒那麼回事而加以拒絕。但是,他自己挪用“戲曲座”的那三十萬元錢又借給了伊藤京二,確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在這樣的事實沒搞清楚的情況下,劇團的領導恐怕不會相信村田的話,而會相信井沼鏡子的話。不管村田怎樣加以否定,恐怕也只能被看做是在推卸責任。

    當然,這些都不過是我的推測而已。

    因爲這次裁判的目的不是爲了審理這些事實,所以在這類門題上,大概不會深入下去的。

    但是,若把裁判比做演劇的話,那麼,可以說這是一出既沒有腳本也沒經過排練的即興劇。隨着形勢的發展,不曉得會怎樣發展下去。在一個案件的審理過程中,忽然間偏離了方向,一下子冒出個與本案關係不大,但從觀察人的角度看來卻是饒有興趣的問題,卻是屢見不鮮的。

    我對伊藤京二這個人,產生了很大的興趣。而百穀律師對這位年輕的演員更感興趣,是可想而知的。

    說不定井沼鏡子和伊藤京二之間,或許已有肉體關係也未可知。這個揮霍無度的人說不定從鏡子那裏也弄到了一筆錢呢。

    可是,檢察官也好,律師也好,都是不允許隨便提出有損證人人格的詢問的。儘管井沼鏡子是自己主動前來作證的,檢察官也好,律師也好,對井沼鏡子的質問,都給人一種不徹底的夾生的感覺,這恐怕是因爲考慮到她正處在結婚前夕的處境吧。

    但是,東條憲司賣掉股票得到的一千萬元錢,很有可能落到井沼鏡子手裏了。而這筆錢後來又轉到了伊藤京二手裏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沒有的。

    審理進入了第二天。

    上午十時,天野檢察官開始對被告進行直接訊問。

    站在證人臺上的村田和彥的態度,比我想象的要坦蕩得多。他哪裏象被強拉上證人臺來的樣子呢,簡直是全身都表現出他正在期待着這個機會的到來。

    天野檢察官站了起來,他的面部表情比平時要嚴肅得多,現在,他那“魔鬼檢察官”的本領完全表現出來了。

    “被告在一九五四年到一九五七年幹什麼來着?”劈頭就是猛烈的一擊。

    “一九五四年到一九五五年加入了女劍戟柴田三千代的團體,到地方上巡迴演出。一九五六年又回到東京,給一位電視作家當助手,勉強維持一個人的生活。”村田和彥不慌不忙地用鏗鏘有力的聲調答道。

    “從一九五七年你就靠摘投機交易謀生吧?”

    “是的,我想這下可交好運了。想想過去的悲慘生活,現在能有自己的家和自用汽車,我就非常滿意了。”

    “被告是從什麼時候起對小豆交易產生了興趣呢?”

    “從到北海道十勝地區巡迴演出時開始的,那一帶是日本小豆的主要產區,在那裏學到了小豆交易方面的知識。有句成語說:‘不當富豪,就當乞丐’。我想,我就是一直過着乞丐一樣的生活,怎麼也不會變得再壞了。”

    “那麼,被告現在大約有多少財產呢?”

    “大約有一千萬元。”

    “有那麼多財產,被告沒有歸還過去欠‘戲曲座’的債款嗎?和伊藤京二個人間的借貸,怎麼說也還是個人間的事情。自己富裕起來了,當然應該履行誓約書上的義務。”

    “我在一九五八年還清了那筆錢。”

    整個法庭一下騷動起來了,這個祕密連百穀律師也沒有公開過呀!

    “你還給誰了?”

    “還給‘戲曲座’現在的會計瀨川忠夫了。”

    “有什麼可作證據的東西嗎?”

    “記得他給了我一張明片,上邊寫着收到了這筆款。只是忘記放在哪裏了。”

    “可是瀨川忠夫說不記得有這麼回事呀。”

    “大概是他侵吞了,反正劇團以爲是收不回來的錢了。現在提起此事,瀨川君可能認爲我一定要被判處死刑,因而堅持說不知道的。”

    檢察官好象有點冒火的樣子。

    “那麼,被告對金錢的看法怎樣?”

    “不說‘萬能’,也是‘至上’的東西。我本想相信人的,但是失望了。一個孤獨的人,要想活下去,只能相信金錢的力量。”

    真是膽大包天的發言。幾乎所有的被告,即使相信自己是無罪的,也都本能地對審判官懼怕三分,因爲怕給審判官以壞的印象,說每一句話都是提心吊膽的。

    但是村田和彥剛纔的發言,好象連檢察官和法官他都沒放在眼裏,宛如獨自一人面對牆壁在發泄自己的鬱憤。

    這個人莫非說是自暴自棄了嗎?是不是因爲他意識到不管自己如何否認也難免判處極刑,因而故意這樣出言不遜呢?

    那麼,敏銳的百穀律師聽了這種可能使自己的努力付諸東流的發言,心情會怎樣呢?

    想到這裏,我觀察了一下百穀律師的面龐。他默默地閉着眼睛,好象在打瞌睡。

    三位法官的確變了臉色。能使他們的表情發生微小變化的事情,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就要興奮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天野檢察官這時變得滿臉通紅。

    “被告爰讀什麼書?”

    “愛讀日本的明治文學。”

    “是尾崎紅葉的著作嗎?”

    “不是,是島崎藤村的著作。”

    在這一瞬間,檢察官大概是聯想起《金色夜叉》的主人公間貫一【注1】來了吧。我想這一段問答恐怕是在他的訊問預定表上所沒有的。

    但是,檢察官好象馬上又恢復了鎮靜。

    “和東條康子性交,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在這裏使用“性交”這個詞,使我感到檢察官是在發火了。

    在這種場合,平常都使用“肉體關係”這個詞。這兩個詞本來使用哪個都可以,但至少在法庭上聽到,這裏邊有微妙的差別呢!

    “是從一九五八年六月開始的。”

    “是從什麼機緣開始的呢?”

    “最初是在銀座偶然遇見的。”

    “大概不會在當天就發生了關係吧?”

    “不是的,那天只是邊喝茶邊談些趣事。不相信人的我,從那以後不久,也想對人相信了。”

    “被告在戰前參軍以前,沒有和康子發生過肉體關係吧?”

    “沒有,朦朦朧朧地對她有點愛慕之情倒是事實,但是從來沒有對她傾訴過,連手都沒有和她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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