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電人現蹤了嗎?”

    隔天星期五的傍晚,日積對着林木間依稀可見的背影問道。男孩停下腳步,回頭張望;他的目光朝向日積的背後遊移,旋即又移開了視線。

    韮澤回了句:“沒有。”又繼續往前走。

    日積跟在韮澤後面,望着他小小的背影。他一邊意識到自己藏在外套裏的菜刀,一邊幻想着少年的裸體。——那仍然偏向中性的肌膚一定很白嫩,胎毛也很柔軟,不管從哪個部位,刀鋒都能滑順地刺入吧。要是這樣做的話,血液會以怎樣的形式噴涌出來呢?

    就算沒有流血,日積有信心,自己也絕不會感到意外。

    ——這裏的世界比較適合這樣。

    隨着季節更迭,黑與灰佔據了樹林絕大部分的色調,即使是血液的鮮紅,在這裏也一定會有自知之明,羞恥地掩藏起自己吧!日積故意不讓心中的想像和眼前的現實區隔開來,越是思索,他越覺得更加確定。

    ——對了,小學生還不是人類,所以血也不見得是紅色的啊。

    “……話說回來,前天還真是奇遇呢。當時你在這裏做什麼呢?”

    “在調查。”

    “調查什麼呢?”

    韮澤歪着頭想了想,在日積察覺那其實就是答案之前,他陪着男孩東走西走了一會;最後,他開口問道:“是不是連你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調查些什麼呢?”

    “……就是因爲不知道,所以纔要調查的啊?”

    “哎,這麼說也對啦……”

    韮澤的腳步凌亂,他時而偏離小徑,時而走回小徑,時而蹲在路邊像在尋找什麼,時而又失望地嘆口氣,幾乎完全沒在理會日積。

    “今天——劍崎小妹妹不在嗎?”

    “那傢伙星期五要上補習班。”

    “是嗎?看不出來呢!”

    “她明年要考私立國中。”

    “這樣啊?……對了,你相信有放電人的存在吧?”

    “……沒有啊。”

    “你不相信嗎?”

    “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啦!”

    “你前天也這麼說,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說了你也不會懂啦!”

    “該不會……其實你曾經見過他對嗎?”

    聽到日積這句信口胡猜的問話,韮澤的身體驟然顫抖了一下。

    男孩戒慎恐懼地回頭望着日積,停下了動作。雖然只是一瞬間,不過他的眼中確實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色。在日積看起來,那表情與其說是害怕,倒不如說是因猶疑而不知該如何做出判斷的樣子。

    “怎麼了……”

    “你看。”

    韮澤輕聲說道,手指着日積的背後。

    日積感到脖子上一陣溫熱,連忙一個箭步跳開,回頭張望。

    然而,映入眼中的,就只有細微晃動着的枝枒罷了。

    日積摸了摸自己的頸項,指尖所及之處,黏着一片潮溼的樹葉。

    把樹葉甩到地上,他再次轉回視線,只見韮澤已經轉身向前,再次邁開步伐了。

    日積感到自己被耍了,胸中不禁燃起了陰暗的火焰。當他慌慌張張地平息了火氣後,沒想到連先前的狂怒也跟着消散了,爲了挽回殺氣,日積把注意力集中在懷裏的利刃上。

    ——只要有證據,隨時都可以宰了他。重要的是先找到證據。證據!證據!

    “韮澤弟弟……你在找奇怪的東西吧?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韮澤並沒有回答。

    “劍崎妹妹說,她不相信有那種東西對吧?班上的同學呢?現在的小學生都相信有放電人嗎?”

    “……纔不相信呢。連我也是。”

    “咦?”

    日積覺得有點不知所云。

    ——明明說了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現在又說不相信?

    “是劍崎——她說了謊嗎?”

    韮澤一臉無趣的回答說:“不是”,然後回頭看着日積。

    “那大哥哥你呢?”

    “……你說我嗎?我啊……”

    “是相信呢?還是不相信?”

    ——我想……我是不相信的吧。

    懷裏兇器的重量,似乎也爲這種感覺做了佐證。——事情不就是這樣的嗎?我甚至覺得,用這把兇器就可以殺死放電人,因爲放電人的真面目是人類。

    否則——

    “我就沒辦法報仇了。”

    “什麼?”

    “這個嘛……我並不認爲有放電人存在,只是覺得這樣想,能夠增添一點趣味罷了。”

    “趣味?”

    “不是很有趣嗎?要不然爲什麼你也在調查呢?”

    “纔不是咧!”

    “是這樣子嗎?你不是在玩啊……”

    可能!要玩的話,做這種事還不如跟朋友一起玩比較開心!”

    ·這種事·。

    ——還不如跟朋友一起玩。說的也是,比起報什麼仇,還不如跟同學閒聊瞎扯要來得開心些;比起爲了一個死人,拿着利刃四處徘徊,那樣還比較輕鬆。對,輕鬆。

    日積又強烈的想着——可是,人生不可能只是由輕鬆的事情積累而成的。如果不揹負些什麼的話,根本就提不起活下去的幹勁……。日積隔着衣服,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好讓自己不至於向眼前的小學生,吐露出這種危險的想法。

    “那麼——你到底是爲了什麼這麼做呢?功課嗎?”

    “·因爲沒辦法才做的·。”

    “沒辦法?——因爲你是COLORS的一員嗎?”

    “完全相反啦!是因爲沒辦法,我才變成COLORS的啦!”

    韮澤蠻橫無理地強調着:“連這都不懂嗎?”兩眼瞪視着日積。

    “不懂,究竟是什麼事情沒辦法?”

    “你不用知道啦!說什麼放電人很有趣,我完全搞不懂啦!”

    “不過,你的小女朋友好像懂喔。”

    “劍崎纔不是我女·朋·呢!說起來,那傢伙啊——”

    “她怎樣?”

    男孩不發一語,用力搓着額頭直說:“不知道、不知道啦!”

    “大哥哥爲什麼會覺得看不見的東西有趣呢?”

    “因爲雖然看不見卻存在啊。”

    “所以我才問你啊!爲什麼你知道看不見的東西存在嘛!”

    那是因爲——。日積連停下來思考的必要都沒有,就繼續說了下去。那想法之純粹,就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因爲我希望他存在。”

    ——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可以殺死的對象,否則我無法對美晴姐的死釋懷,她的死因不可以是心臟衰竭。一定要有一個具備人格,可以憎恨的對象。要是平常有信仰的神明就好了,可是我向來又不信此道,因此這種非常時刻再來求神問佛,好像也難求心安……。啊,原來是這樣。

    ——我在追尋的,並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一個可以憎恨的對象。

    “如果放電人不存在,我就不能釋懷了。昨天、今天到明天都是這樣,不管是生是死……”

    “大哥哥,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啦!”

    “遲早有一天你會懂的。”

    日積隔着外套,輕撫着懷中的利刃。

    ——我無法否定這樣的妄想,也無法對此死心斷念。在不能完全證實放電人不存在之前,我是不會就此罷休的。然而,一直憑藉着這股衝動行事,逼迫自己相信妄想的話,身體一定會喫不消的。不能沒有道理,我要的就是道理——

    日積覺得自己頭蓋骨下的腐朽殘渣快要被思考的洪流給沖走了,趕緊定下心來,專注地向前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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