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好看到她從坑道出來,忍不住躲起來偷看。畢竟,這裏就像我們COLORS的後花園啊,所以當然會想調查一下嘛!然後,我就偷偷地跟在後面,看見她把這裏的鑰匙交給了竹峯爺爺。等那個大姐姐離開了之後,我纔去跟爺爺抱怨說,他只讓別人參觀坑道,卻都不讓我們進去,好不公平喔——我擺出一副鬧着玩的樣子,對爺爺這樣說着。”

    “然後,爺爺就借你鑰匙了嗎?”

    “怎麼可能呢!竹峯爺爺還沒癡呆到那種地步吧?爺爺還是說不行,於是我也就笑笑地放棄了,不然太纏人的話,爺爺會提防我的。”

    韮澤苦笑着點頭稱是。“結果你後來就用偷的了,對吧?說什麼借來的,笑死人了!”

    “好過份喔!對於爲了討你歡心而不小心犯罪的女生,你說這是什麼話嘛!”

    “這是可以邊笑邊說的話嗎?”

    劍崎爲了掩飾害羞而搔了搔頭。不知不覺之間,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愉悅的氣氛。看着這樣的劍崎,韮澤臉上的表情也稍微和緩了下來,但隨即又恢復成嚴肅的樣子。

    “……你剛剛說有個來這邊做研究的大學生吧?”

    “我可沒說是個體重一百公斤的美男子喔!”

    “然後……那個誰啊?爺爺死後不久,來到這裏的——”

    “你說日積大哥哥?那個在調查放電人的人對吧?”

    “……就跟你說,不要講出那個名字啦!”

    “哼——不過,我說的沒錯吧?”

    “那位日積大哥哥問過我們,有沒有一個大姐姐來過這裏。”

    “對喔,有問過呢!”

    “那時,我們跟他說不知道耶……”

    “……對喔,我們是這樣說的。”

    兩人對望了數秒之後,劍崎開口說:

    “那是當然的嘛,那個人很明顯就是怪怪的。他看起來就是一副不管對方年紀多小,只要生起氣來就會隨意揍人的模樣。不可以搭理那種人啦!”

    “……我纔沒有,明明就是劍崎你在搭理他的。”

    “我只是隨便應付一下而已。”

    韮澤露出彷彿看着猛獸般的眼神,嘴裏說着:“好危險哪!”

    劍崎也附和着說:“對吧?對吧?”

    “不過,真正危險的是活生生的人類。言語可以溝通、伸手可以觸及的,其實才是最可怕的。”

    對於劍崎語帶訓誡的一番話,韮澤並沒有表示認同,只是露出奇妙的表情,搖晃了鑰匙兩、三下,然後轉身面向柵門,將鑰匙插人鎖孔之中。柵門傳來一陣沉重的金屬摩擦聲響。

    黑暗暴露了出來。

    這裏已成爲伸手可以觸及、跨步可以到達的地方了。劍崎再次感到恐怖涌現心頭;就算現在想撤回剛剛說的話,好像也已經來不及了。

    ——我一定要振作起來纔行。秀鬥不會怕這種地方,他一定會若無其事地往前進。不,還不只若無其事呢,他鐵定馬上就習以爲常了。總覺得這樣不太好,我必須成爲他跟現實世界的連結。

    “……真的要進去喔?”

    “明明是你偷了鑰匙,到現在還說這種話。你該不會自己偷偷進去過吧?”

    “纔沒有呢!”

    怎麼可能呢?如果曾經進去過的話,自己或許老早就將鑰匙還回去了。

    不管裏面有什麼或沒有什麼,其實都毫無意義。自己在這裏喃喃自語卻遲遲下不了決定,其實全是出自於害怕,害怕囤積在這裏的黑暗、歷史,還有那冰冷無比的鐵柵門。劍崎勉強擠出微笑說:“我想,如果要進去的話,一定要跟秀鬥一起——”

    “你幹嘛啊?肉麻兮兮的。”

    “……就是啊。我也這麼覺得。”

    劍崎覺得自己渾身上下被一股不祥的預感所包圍,只能拚命忍住不要顫抖。

    韮澤點亮手電筒,回頭對劍崎說:“那,我還是一個人去看看就好了。”

    “秀鬥,你認識的劍崎絢是那種被人一說,就乖乖打退堂鼓的人嗎?”

    “……好像不是。”

    “那,我們走吧——”

    兩人朝黑暗走去,小心翼翼地慢步前進。

    劍崎以前曾經想像坑道里面的情景,應該是有如少年偵探團故事插畫中的地下迷宮一般,然而,事實上,這裏的泥土地面和鋪設的磚塊水泥,一磚一瓦全都受到了歲月侵蝕而泛白,只有脫落傾倒的門扉上,一點鐵鏽的顏色爲這煞風景的地方點綴着些許色彩。坑道內部只有一條通道,一排列在通道兩側的房間彼此並不相通。走在這條沒有迷路之虞的道路中,韮澤突然開口:“你知道竹峯爺爺是怎麼死的嗎?”

    “爲什麼突然說這個啦……”

    “邊說話可以分散注意力不是嗎?”

    “咦——你也會害怕啊?”

    “會怕啊。”

    劍崎對於韮澤承認自己會害怕感到驚異,不覺地將視線從腳下往上移,但韮澤仍是頭也不回。

    “聽說是病死的……”

    “好像入浴的時候泡在熱水裏,結果就這麼死了。”

    “咦?那麼果真是婆婆發現的羅?”

    “好像是喔。我媽媽說她去幫忙處理守靈的事,聽人家說了好幾次。”

    “咦?你和竹峯爺爺住在同一區嗎?”

    “……我沒說過嗎?”

    “纔沒說過呢!話說回來,秀鬥你也對那位日積大哥哥說了謊!”

    “對喔。”

    “哇,真是可悲呢。——不過,爺爺之所以會這樣死去……那是叫作‘死因’嗎?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應該是心臟麻痹吧?聽說冬天常有老人家死在浴室裏……”

    韮澤的話說到一半,突然中斷了。遲了半秒左右,他停下了腳步。

    劍崎越過他的肩膀窺探着前方。

    手電筒的光線,照射到了地面上的某樣事物。

    劍崎起先看不出來那是什麼,只知道光線照到那個東西的時候,有許多細小的事物猛然齊飛,發出嗡嗡振翅的聲音向兩人襲來。

    那是大量的蒼蠅。

    呻吟聲混雜着尖叫聲,在室內胡亂迴盪着,燈光熄滅了。一瞬間,劍崎被莫大的恐懼所包圍,如果不是韮澤立即伸手抱住她,也許劍崎早就崩潰了。

    “——不要緊的。”

    耳邊傳來到韮澤的低語,劍崎立刻冷靜下來。

    振翅聲響遍黑暗之中,但耳畔所聽見的,也就只有那嗡嗡聲而已,向兩人襲來的,並非怪物的咆哮。當劍崎領悟到韮澤關閉手電筒是爲了防止蒼蠅撲來時,一陣臭味沖鼻而來。

    腥臭又帶點甜膩,令人作嘔的強烈氣味——

    是腐敗的臭味。

    劍崎想起剛剛熄燈前看到的東西。那東西有穿衣服,像是人類的形狀,但卻一動也不動。

    韮澤故作鎮定地柔聲說:

    “——我要開燈羅。不想看的話,趕快轉頭向後。”

    “……我要看。”

    燈光瞬間點亮。

    不知是否因爲蒼蠅大多已經逃竄離去的關係,它們的數量似乎比剛纔來得少。但,儘管如此,蒼蠅還是在地道狹窄的空間內不斷飛舞盤旋,並且頻頻撞擊着兩人的臉頰和額頭。雖然連睜開眼睛都很困難,不過劍崎還是儘可能地凝視着前方。

    在通道的盡頭處,有一扇門敞開着。

    彷彿要將道路堵塞住一般,劍崎看到了一個東西倒在地上。

    就連那東西的慘狀,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露出衣服外面的部分,已經變色發黑。

    有幾個地方溶出白白的液體。

    在上面不斷蠕動的是蛆吧。

    那麼,散在四周如同紅米般的東西一定是蛹了。

    它們正在蠶食的,原來是動物的屍體。

    會穿衣服的動物只有人類。

    劍崎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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