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全國各地的警察機關相繼發生了一些有損警察名譽的事件。我們要引以爲戒,要儘快取得民衆的信任!各位,越是在這種時候,越是要抱定初衷!這並不難做到!只要我們重新喚起心中痛恨犯罪的真摯而純潔的感情,樹立爲社會服務的精神,到了緊急關頭,善良的民衆就會向我們提供各種情報,那種爲了一己私利幹壞事,墮落爲犯罪分子的警察就不會出現。然而,最近……”

    F縣警察本部$大樓裏沒有任何人走動,喇叭裏傳出刺耳的講話聲。昨天剛剛走馬上任的本部長正通過本部大樓內的有線廣播訓話,早晨剛一上班就開始了,說起來沒完沒了。

    朽木泰正獨自一人懶散地坐在5樓的刑偵部的大辦公室裏,後背靠在椅子上,穿着皮鞋的雙腳放在辦公桌上,手上拿着一個竹製挖耳勺,正閉着眼睛舒舒服服地掏耳朵。朽木是刑偵一課重案一組長,一組通稱“一班”,朽木是班長。

    他的部下都出去了,別的班辦公桌前也沒人。“二班”昨天晚上偵破了一起主婦被殺事件,全都到縣北溫泉城開慶功會去了。除了從不參加晚會和聚會的班長楠見以外,他手下的刑警們怎麼也得下午才能浮腫着臉回到刑偵一課辦公室來。“三班”已經有10天沒在辦公室裏露面了,他們去西部地區偵破一起連續縱火案件,一直住在當地警察署的一間充滿汗臭的練功房裏。現在,“三班”班長村瀨大概正爲抽到了下下籤悔恨不已,不,也許是正爲已經鎖定了罪犯高興地用舌頭舔嘴脣呢。

    朽木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已經9點了。

    差不多了,該把他叫來了——朽木心裏想道。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開了,留着小平頭的一班刑警森隆弘走了進來。

    “早上好!”森隆弘和朽木打招呼。表面看上去,森隆弘只不過是個跑龍套的,實際上他已經當了15年刑警了。從本部管轄下的警察署刑偵課調到本部刑偵部刑偵一課比晉級考試還要難,而且進了最棒的“一班”,有多少刑警在嫉妒他,連數都數不過來。

    “你沒跟島津在一起啊?”朽木問道。

    已經坐到自己辦公桌前的森隆弘扭過頭來:“他今天也去監視索姆西了吧。”

    索姆西是一個女招待,泰國人。朽木命令島津領一個姓田中的刑警去她住的公寓附近晝夜監視,不過事先已經說好,今天上午島津可以撤回來。

    “我還以爲你會順路把他接回來呢。”

    “那我現在去吧。”

    “算了,等到9點半吧。再不回來我打他手機。”

    朽木心想:今天上午10點幵庭公判搶劫殺人犯湯本直也,島津不至於忘了吧。

    “班長!”

    “嗯?”

    “真囉唆。”森隆弘淘氣地眯起眼睛,瞥了一眼掛在牆上的

    喇叭。

    森隆弘話音剛落,新任本部長的訓話就結束了。

    “要痛恨犯罪!”朽木冷笑了一聲,皺了皺眉頭。

    “誰願意痛恨就讓他痛恨去吧,反正我是不痛恨。正是因爲有人犯罪我纔有飯喫!”森隆弘一邊講怪話一邊把臉轉向門口。朽木也隨着森隆弘把臉轉向門口。

    門被推開一條縫,島津畏畏縮縮地走了進來。島津穿一身淺褐色西裝,戴着一個大口罩,像是一個患有嚴重的花粉過敏症的人。他的頭髮亂蓬蓬的,眼圈是黑的,從遠處就能看到他的眼白布滿了血絲。

    “你怎麼了?”

    “對不起……我的牙……”島津口齒不清,小心翼翼地走到朽木的辦公桌前。

    “讓我看看!”朽木用大栂指把島津的下巴頂起來,摘下口罩。只見島津的右半邊臉腫得厲害,不用摸也可以想象到一定熱得燙手。四五天前島津就說槽牙疼,連吃麪條都困難。沒想到一夜之間他倒三角形的臉就變成了一張顯得很富態的圓臉。看來他的牙齦一定滋生了很多病菌。

    “就你現在這模樣,怎麼瞪眼人家也不會怕你。”

    負責審問搶劫殺人犯湯本直也的刑警是島津,看着站在被告席上的湯本直也老老實實地向法官低頭認罪,說一聲“是我乾的”,這是島津的義務,也是島津的權利。瞪眼,不僅僅是字面意義上的瞪眼。雖說犯罪嫌疑人已經變成被告人被警方送至檢方,但在審訊室裏招認的內容,作爲與審訊官之間的一種“約定”,依然是活的。犯罪嫌疑人在法庭上“踐約”,哪怕稍有出入也不翻供,在一定程度上需要坐在旁聽席上的審訊官適時地瞪他一眼。

    “我替你去吧。”朽木神情十分苦澀。

    過一會兒坐在旁聽席的應該是島津和輔助島津審問湯本直也的森隆弘,朽木要把島津換下來,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刑事案件,讓森隆弘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但是,今天要公判的這個搶劫殺人事件的主犯還沒有被抓獲,考慮到萬一在法庭上蹦出關於那個主犯的證詞來,法院方面要求最少要有兩名刑警到場。

    不……還是我……”島津幾乎每說一個字就要皺一下眉頭。

    朽木看了島津一眼,下了決心。湯本直也連續審問了42天,期間朽木多次到審訊室去了解情況。朽木的這張臉被揶揄爲“青鬼”,作爲“島津的上司”,肯定深深地留在了湯本的記憶中,瞪眼肯定能起作用。

    “你先去看病!”朽木衝着窗外醫科大學的大樓一努嘴,然後立即打電話給醫大附屬醫院。朽木由於經常委託牙科一位姓鈴木的男醫生給被燒死的受害者做齒形鑑定,所以關係搞得不錯。

    “沒問題,您叫他馬上就過來吧。”鈴木醫生答應得非常痛快。

    朽木讓島津去看牙,自己帶着森隆弘離開了刑偵部辦公室,順着大樓裏邊的樓梯下樓。最近他爲了躲避記者們的盤問,一直躲着這個樓梯,但是今天不用躲了,記者們肯定都到法庭上去了,在那裏肯定能碰面。

    從縣警察本部到法院走路只需要三分鐘。縣政府大樓在中間,縣警察本部大樓和法院大樓在兩邊,三座大樓一字排開。

    跟在朽木身後的森隆弘沉默不語,表情僵硬。朽木理解,他是因爲內心不安。就算是審判官認爲已經完全招供的犯罪嫌疑人,在法庭上也有翻供的時候,況且這個搶劫殺人案沒有物證,公判依據的材料只有警方蒐集到的相關情報,即所謂的“狀況證據”和湯本直也本人的供詞,不管哪個方面出了問題,審判會很快無法開展。島津把湯本拿下那一天,朽木去了另外一個殺人案現場,沒有親眼看到湯本招認之後的表情,這對於朽木來說是一大憾事。

    森隆弘的不安是島津傳染給他的。去法院的路上,這種不安也慢慢傳染給了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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