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用手捂着脖子痛苦地昏死過去,母親尖叫着喊救命,男孩哇哇大哭起來。

    救護車來的時候,父親已經瞳孔擴散,失去知覺了。男孩哭泣着把那個透明的小盒子拿給醫生看,醫生馬上確診爲氰酸鉀中毒,雖然採取了注入亞硝酸鋁等搶救措施,還是沒搶救過來,死因是氰酸鉀中毒造成的呼吸停止。

    兇手把孩子當作“工具”來使用,雖然沒有親自下手,卻是真正的罪犯。相信法庭一定會這樣定罪的。但是,警方沒能把罪犯抓住。當時的特別偵査指揮部主要負責人就是時任一班班長,現任刑偵部部長尾關。

    當然,尾關投入了一班的大部分刑警,調查了跟受害者有仇恨的人。受害人阿部研太郎,35歲,職業是爲債權人催繳欠款。幹這種工作的人遭人怨恨是不奇怪的,然而調查結果卻出人意料。從比例上來說,比起被阿部催繳欠款逼得哭天抹淚的人來,吹着口哨賴賬不還的人要多得多。在這種背景下,調査陷人了泥沼,而且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既不能肯定是嫌犯又不能肯定不是嫌犯的灰色人物多得數不過來,刑警們被“灰色的泥沼”吞沒了。

    不用說,光子——阿部研太郎33歲的妻子——也被列入了調查對象,因爲阿部死前買了3000萬日元的人壽保險,阿部喝醉了酒家暴的事也時有發生。光子在一家餐館打工,是個皮膚白皙的漂亮女人,認識她的男人沒有一個不喜歡她的。偵査指揮部曾認爲,在喜歡光子的男人裏,有一個跟光子關係密切,想合謀殺死阿部,但親自把氰酸鉀放進阿部的酒杯裏,很容易暴露,就把他們的獨生子勇樹當作“工具”來使用。

    但是,調査了很久也沒調查出跟光子關係密切到情夫的程度的男人來。勇樹描述的中年男人,身高一米六到一米七,年齡在40——50歲之間,瘦長臉,高鼻樑,尖下頜,濃眉毛,夾雜着幾根白髮的大背頭。只是由於戴着墨鏡,沒看見眼睛。光子周圍的男人們,沒有一個是這種長相的。肖像畫公開後,也沒有得到有用的情報。

    既不是由於怨恨,也不是爲了獲得保險金,只是爲了享受一下殺人快感——偵查指揮部也做過這樣的分析。如果是這樣的話,再次發生氰酸鉀毒殺案件的可能性很大。雖然殺害阿部使用的氰酸鉀量很大,但兇手至少還有足以毒死一千人以上的氰酸鉀。結果呢,氰酸鉀毒殺事件再也沒有發生過,“殺人快感說”在偵查指揮部裏自然也就沒有下文,不了了之了。

    距時效成立還有兩年。在刑偵部裏,這起利用氰酸鉀間接殺人的案件被簡稱爲“氰殺”,不喜歡這個沒有品位的簡稱的刑警則將其稱之爲“傀儡事件”,意爲兇手操縱男孩殺人。不管怎麼說,這起案件已經是一個被束之高閣的案件,偵查指揮部已經解散,只在F縣警察本部管轄之下的P市警察署保留着一個形式上的專門偵查班。

    矢代突然感到一陣令人窒息的苦悶。

    這起案件發生在矢代當警察8年前,當警察以後也沒有跟這起案件有過任何直接的關係,但是,每次聽到談論過去的案件的刑警說出“傀儡”、“工具”等詞語時,矢代都會戰慄不已。已經沉入心底的記憶,復甦、騷動,攪得他的心隱隱作痛,讓他煩躁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甚至想大喊大叫。

    殺死他!

    “田中,你帶着矢代去V縣看看。”

    說話的人是依然躺在榻榻米上的朽木。

    聽朽木說話的語氣,並不是命令田中和矢代去偵查是不是跟“傀儡事件”有關。重案組的刑警都知道,“傀儡事件”已經過去了13年了,同一個兇手相隔13年再次行兇的可能性極小。而且氰酸鉀如果不是在完全密封的狀態下保存,慢慢跟空氣中的二氧化碳產生化學反應,用不了三年就會變成一種無毒的物質。

    不過,朽木心裏肯定在想:偵查時一定要留意跟“傀儡事件”是否有關聯。

    矢代心裏很不平靜,因爲他覺得朽木是故意點名讓自己跟田中去V縣的。

    田中站起來:“班長,我們怎麼去?”

    “坐出租車吧。”

    田中點點頭,衝着矢代叫道:“喂!別在那裏傻笑了,跟我走!”說完輕輕捅了一下矢代的腦袋,大步走出宴會廳。

    矢代小跑着追上去的同時,偷偷看了朽木一眼。

    朽木那陰沉的眼睛正看着矢代呢。

    班長果然發現了。

    跟阿部研太郎的兒子勇樹一樣,矢代小時候也被壞人當“工具”使用過

    2

    出租車在路燈稀少的幹線道路上飛馳。

    去V縣要翻過一座山嶺,有相當一段距離,坐出租車得一個半小時。

    “到了叫我!”田中說完閉上了眼睛,沒幾分鐘就睡着了。這也是有能力的刑警的特技吧。田中是朽木班長的得力干將,刑偵工作樣樣精通,特別是審訊,堪稱F縣警察本部刑警中的第一把好手。

    矢代透過黑暗的玻璃窗,呆呆地看着漆黑的夜色中星星點點的燈光。

    玻璃上映出矢代模糊的面影,看上去好像在笑。

    矢代有個毛病,心裏越緊張,面部肌肉越放鬆。正如朽木有從來不笑的理由那樣,矢代也有總是面帶笑容的理由。

    小學一年級的暑假,矢代剛滿7歲。

    在學校的游泳池游完泳回家的路上,爲了抄近路,少年矢代橫穿一個神社的停車場。當他從一棵據說是已經有好幾百年樹齡的大榆樹下經過時,碰上一個身穿白襯衫,戴着墨鏡和棒球帽的中年男人。

    男人擋住了矢代的去路,開始矢代覺得有點兒害怕,想跑,但是男人蹲下來衝着他一笑,露出滿嘴白牙,他又不覺得害怕了。

    “小朋友,我想問你一件事,這一帶有沒有寒蟬?”

    “沒有。”矢代條件反射似的回答說。矢代知道,神社周圍的樹上只有夏蟬和秋蟬。

    “是嗎?太遺憾了。叔叔專門採集各種蟬的鳴叫聲。”

    聽了男人的話,自己是怎麼反應的,矢代已經記不清了,恐怕是完全放鬆警惕了,要不就是被男人手上的小錄音機吸引住了。

    不過,男人接下來說的話,矢代記得清清楚楚。

    “叔叔不但採集各種蟬的鳴叫聲,還採集小朋友說話的聲音。”男人說着把他的大手伸了過來。胳膊上濃密的黑毛給矢代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男人的手上拿着一張紙,紙上寫着很多片假名。

    “來,念一下。”男人臉上掛着明朗的笑容。

    “我?可……可以?”矢代記得自己當時很不好意思,說話有些結巴。

    “當然可以。來,從這兒開始念。”男人指着紙上的片假名說道。

    少年矢代除了父親和鄰居的叔叔伯伯還有老師以外,沒跟別的成年男人說過話,眼前這個男人要利用他做壞事,他連做夢都沒想過。

    在男人的催促之下,矢代開始一個一個地念紙上的片假名。

    “明、天、以、前、準、備、好、兩、千、萬……”矢代只顧追着男人的手指一個一個地念,腦子裏一片空白,根本沒理解紙上的片假名是什麼意思。小學一年級,剛會念片假名,男人肯定知道孩子在念紙上片假名時顧不上思考,所以截住了矢代這個戴着小黃帽的男孩。爲了交通安全,所有的小學都規定一年級必須戴小黃帽。

    “念得真好,來,再念一張!”男人說着又拿出來一張紙,紙上寫的也是片假名。

    “放、在、綁、着、黃、色、絲、帶、的、長、椅、上……”

    男人讓矢代唸了10張紙,所有的紙上寫的都是片假名。矢代念得暈頭轉向,連男人在用小錄音機錄音都沒有意識到。

    最後,男人撫摸着矢代的頭說:“謝謝你,小朋友。10年以後你還到這棵大榆樹下來,我送你一件肯定叫你大喫一驚的禮物。不過我有個條件,那就是不要對任何人說起今天你在這裏遇到過我。”

    男人離開以後,矢代是跑着回家的。

    隨着矢代離神社越來越遠,恐懼感也越來越淡薄。留在矢代心中的,只有被男人誇獎以後的高興,還有跟一個陌生的大人交談後的興奮。他期待着10年後拿到一件會叫他大喫一驚的禮物。有了對爸爸媽媽保密的事情,矢代既感到內疚,又有幾分愉悅。種種感情混合在一起,少年矢代激動得攥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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